长春宫
这日众妃请安,嬿婉一袭天青色旗袍袅袅而至,小两把头上鎏金嵌宝石的钿花熠熠生辉,珠花随着步子轻颤,衬得她愈发娇柔。
甫一落座,满宫嫔妃的目光便黏在她腕间那支翡翠春彩手镯上。那镯子水头极足,紫绿交融如烟霞凝萃,分明是前几日南疆进贡的稀罕物。
纯贵妃眸光一闪,捏着帕子掩唇“咦”了一声:“令嫔妹妹这手腕上戴的,可是前几日南边新贡的春彩镯子?”声音不高,却让满殿骤然一静。
嬿婉眼波流转,抬手抚了抚镯子,笑吟吟道:“纯贵妃姐姐好眼力,正是呢!万岁爷说这颜色娇嫩,硬要赏了妹妹……”尾音拖得绵软,似羞似喜。
纯贵妃嘴角噙笑,眼底却凉了几分:“还真是美得很。这春彩镯子戴在妹妹手上,倒衬得镯子更贵重了。”
海兰忽地嗤笑一声,斜倚在椅背上道:“令嫔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,什么好东西不得紧着挑?只是这翡翠娇气,可仔细别磕碰了……”。
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:"皇后娘娘驾到……"
“说什么呢?这么热闹,本宫在内殿都听见笑声了!”
富察氏扶着翠枝的手缓步而出,凤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流转。端坐于凤位时,发间的朝阳五凤步摇纹丝不动。
众妃连忙起身行礼:"给皇后娘娘请安!娘娘万福金安!"
皇后含笑抬手:"都起来吧!"目光却落在嬿婉的手腕上,那里戴着的正是她送给嬿婉的春彩手镯。了然了几分:"可是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?"
嬿婉立刻起身上前,手腕往皇后跟前一送,调皮的眨眨眼:"纯贵妃问臣妾的手镯呢!"
说着又抬起另一只手腕,露出另一只冰透的翡翠镯子,两只手臂往起一凑,咂咂嘴:"这春彩美是美,不过臣妾还是觉得娘娘赏的这个好,这水头,这雕工……”
"那就都戴着!"富察氏凤眸微挑,笑意盈盈地拍了拍嬿婉的小脸,"你平日太素净了,这春彩正好给你添些颜色!"
嬿婉故作惊讶地睁圆了眼睛,手指轻抚过耳垂上的珍珠坠子:"娘娘,您瞧瞧臣妾今日戴的,耳环、项链、镯子,都快成行走的首饰匣子了!"
她故意晃了晃脑袋,珠翠叮当作响,"再戴下去,臣妾怕是要走不动路了。"
富察氏被她逗得笑出声来,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:"你呀,真是个鬼灵精!"
如懿冷眼看着,不知为何忽然插话:"皇后娘娘待令嫔可真是亲厚......"
富察氏刚要开口,忽觉手背一凉。嬿婉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在她掌心轻轻一按,随即松开。
只见嬿婉转身仰起脸,对着如懿绽开明媚笑容:"皇后娘娘待人一向亲厚,六宫姐妹谁没受过娘娘的恩泽?"她眼波流转,忽然作恍然大悟状,"啊,莫非...娴贵妃是觉得皇后娘娘冷落您了?"
殿内霎时落针可闻。
如懿正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,抬眸时眼底似有寒星闪过:"令嫔这话倒有趣!"
她将茶盏轻轻搁下,瓷器相碰的脆响让几个低位嫔妃不自觉地抖了抖,"本宫也不过有感而发!"
"有感而发?"嬿婉突然打断,仍是笑吟吟的模样,"这臣妾可就不明白了!"她故作天真地歪着头,"难道说……您察觉出自己不讨喜了?"
"啪!"
如懿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,溅出的茶水打湿了袖口金线绣的荔枝纹。她霍然起身时,发间的金镶玉步摇剧烈晃动,在殿内投下细碎的光影。
"令嫔好一张利嘴!"如懿眼底似淬了寒冰,连声音都带着罕见的凌厉,"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,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……"
嬿婉突然"啊呀"一声往后踉跄半步,手指揪住衣襟的模样活像受了惊的雀儿。可当她抬眸时,眼底哪有半分惧色:"这殿里坐着的,哪个不是皇上亲封的?这里是长春宫,还轮不到您拍桌子……"
话音未落,她突然向前迈出两步。马蹄底踩在青砖上发出的咔咔声,如懿竟被逼得后退一步。等反应过来时,嬿婉已经近在咫尺,一股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。
"你..."如懿呼吸一滞。
"贵妃娘娘当心。"嬿婉虚扶了下如懿的手肘,面上笑得温软,却突然撤手转身,连个眼风都懒得再给如懿,只对着皇后福身,"娘娘,臣妾和璟瑟约好了,就先告退了……"
满殿嫔妃倒抽冷气。海兰的团扇"啪嗒"掉在地上,纯贵妃手里的珠串突然断了线,珠子滚了满地。
富察氏抚着鎏金护甲笑的灿烂:"去吧。"她看着如懿煞白的脸色,又补了句,"对了,璟瑟让你去撷芳殿找她。"
嬿婉谢恩时裙摆扫过如懿的脚尖,那春彩镯子在袖口若隐若现。如懿看着那春彩手镯,心里一阵揪痛!
嬿婉带着澜翠来到撷芳殿时,正瞧见璟瑟带着永琮在长亭里摆弄着什么。永琮眼尖,远远瞧见嬿婉便挣开姐姐的怀抱,迈着小短腿欢快地朝她跑来。
"魏姐姐!魏姐姐!"永琮脆生生的童音在庭院里回荡,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欢喜。
嬿婉忙蹲下身张开双臂,接住扑来的小人儿:"慢些跑,当心摔着。"她掏出帕子轻轻拭去永琮额角的细汗,眼角余光却瞥见长亭里璟瑟公主瞬间阴沉的面色。
澜翠在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,低声道:"主子,公主殿下脸色不大好......"
嬿婉却恍若未觉,只含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金丝葫芦笼,在永琮面前轻轻一晃:"猜猜,这是什么好玩的?"
永琮乌溜溜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,伸出小手就要去够。就在这当口,璟瑟已疾步走来,一把将那金丝笼夺了过去:"这是我的……"
永琮小嘴一瘪,眼眶顿时红了起来。嬿婉却不慌不忙,又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更为精巧的金丝竹节笼,那笼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"看!"她眼角含笑,故意将笼子在璟瑟眼前晃过,才俯身递给永琮,"听闻永琮近日能背《千字文》了?这竹节笼里还装着会唱歌的蝈蝈,就当是给阿哥的奖赏。"
永琮破涕为笑,小手紧紧攥住笼子,那蝈蝈适时地"唧唧"叫了两声,惹得孩子咯咯直笑。
璟瑟气得一跺脚,扭过身子背对着嬿婉。嬿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忽然伸手轻轻戳了戳璟瑟的腰窝。
"哎呀!"璟瑟猝不及防,整个人一颤,转身就要打她,"你做什么!"
嬿婉灵巧地躲开,掩唇笑道:"公主殿下不是不理臣妾么?"说着又去挠她痒痒。
两人笑闹间,璟瑟终于绷不住,嗔怪道:"你这没良心的!自打回京就不来找我玩,还真是贵人事儿多呢!"语气里透着几分委屈,又带着藏不住的亲昵。
嬿婉立刻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,眨着眼睛道:"这你可就冤枉我了!我日日都惦记着你呢,只是听说你最近跟着皇后娘娘学管家事务,我哪敢来扰你啊?"
璟瑟轻哼一声,眼角却已带了笑意:"少来这套!自打从东巡回来,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。要不是我差人去找你,都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。"
嬿婉亲热地挽住璟瑟的胳膊轻轻摇晃:"好姐姐,你就饶了我这回吧!"她故意学着戏文里的腔调,"我们和敬公主殿下宽宏大量,就原谅小女子这一遭可好?"
"噗——"璟瑟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,轻轻戳了下嬿婉的额头,"就你会作怪!"随即压低声音道,"这个时间应该还没散会吧!怎么这个时辰就……"
嬿婉轻叹一声,将长春宫的事细细道来。璟瑟听完,俏脸涨得通红,纤纤玉指攥紧了帕子:"她算什么东西!真不明白皇额娘为何还对她这般客气,若换作是我......"
"我的小祖宗!"嬿婉急忙捂住她的嘴,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道,"你且消停些。依我看,娘娘这般隐忍,怕是在等着你出阁后再发作......"
璟瑟猛地转头,杏眸中闪过一丝恍然,随即别过脸去,声音低得几不可闻:"原来如此......"
嬿婉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,在她耳边轻语:"你既明白了,就更该体谅娘娘的苦心。这段时日,可别再让娘娘为你操心了。"说着,指尖轻轻抚平璟瑟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。
璟瑟咬着唇点点头,眼中闪过一丝心疼:"皇额娘当真是...好涵养。"她攥紧帕子的手指节发白,声音压得更低,"每日对着那张虚伪的脸,竟能忍的住……"话到此处突然噤声,只做了个撕扯的手势。
嬿婉连忙握住她发颤的手,轻声道:"这就是大家族出来的贵女有的气度,你啊,跟着娘娘且学呢!"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正在逗弄蝈蝈的永琮,"有些事,不是不能,而是不屑。也不是时候……"
璟瑟忽然掩唇轻笑出声,眼中闪过一丝快意:"每次瞧见她不得不向我行礼问安的模样……"她指尖绕着帕子轻轻一挑,"那副强忍不甘又不得不低眉顺眼的样子,当真是……快活得很!"
嬿婉见状,执起团扇半掩面容,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眸子,故意学着那人行礼的姿势福了福身,"不过话说回来,这尊卑有序的规矩,当真是……妙不可言呢!"
两人相视一笑,默契地望向长春宫的方向。永琮不明所以,抱着蝈蝈笼子仰头问道:"魏姐姐,姐姐,你们在笑什么呀?"
嬿婉弯腰替他整理衣襟,柔声道:"我们在笑...这风光正好,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。"
璟瑟深吸一口气,忽然反握住嬿婉的手:"走,咱们去给皇额娘请安!"她眼底的戾气渐渐化作坚定,"正好把永琮新学的《千字文》背给皇额娘听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