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名侍卫把金玉妍的尸体放到李尹面前，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跳动，尸身被白布覆盖，只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，腕上还戴着黄玉的手串。

牢门“哐当”一声关上，李尹原本蜷缩在角落，闻声猛地抬头。他的目光先是茫然，随后死死盯住那具被放下的尸身。

“金……玉妍？”他的嗓音嘶哑，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。

他踉跄着爬过去，颤抖的手掀开白布，那张曾经明艳的脸，如今青白僵硬，唇边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。

“贱人！”他突然暴起，狠狠一巴掌扇在尸体的脸上，清脆的声响在牢房里回荡，“你这个废物，都是你，你害我！你……”他的声音骤然扭曲，像是哭又像是笑，双手掐住她的脖子疯狂摇晃，“你是怎么答应我的？你这个害人精……”

侍卫们对视一眼，默默退后。他们见过太多疯癫的囚犯，但像李尹这样，对着死人发泄恨意的，却是头一遭。

“完了，全完了啊……”李尹的指甲深深掐进尸身的皮肉，眼中血丝密布，“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！我要……”他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，瘫坐在地，盯着那张再无生气的脸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。

“好……好得很！”他喃喃道，伸手抚过金玉妍的脸，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，“哈哈……这回我们可以在一起了……”

侍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，其中一人低声开口：“大人，要不要……”

“不必。”另一人摇头，“让他疯吧。死人听不见，活人……也救不了。”

他们退出牢房，铁门缓缓闭合，将李尹嘶哑的笑声锁在了无尽的黑暗里。

进忠回禀时，弘历正在御案前批阅奏折，朱笔未停，连眼皮都未抬一下。

“疯了？”他淡淡道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，“倒是便宜他了。”

进忠不敢接话，只将头埋得更低。殿内静得可怕，唯有自鸣钟滴答作响。

良久，弘历才漫不经心地开口：“既疯了，就让他待着吧。”他合上奏折，目光投向进忠“有时候，活着比死了更煎熬！”
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钝刀割在肉上。进忠心头一凛，连忙叩首：“奴才明白。”

弘历不再言语，重新执笔蘸墨，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。

夕阳斜照，庭院里的凌霄花爬满了整个宫墙。嬿婉半倚在摇椅上，指尖轻轻点着扶手，神色慵懒。

澜翠手捧青瓷盘，盘中蜜瓜切得薄如蝉翼，晶莹剔透，还沁着丝丝凉意。

“主儿，用些瓜吧，今儿个天热，解解暑气。”澜翠笑吟吟地递上银签。

嬿婉接过，却未急着入口，只是盯着那蜜瓜微微出神。

冷宫墙角的那个身影，她绝不会认错。

“主儿？”澜翠见她神色恍惚，轻声唤道。

嬿婉回神，唇角勾起一抹浅笑，“澜翠，”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蜜瓜，甜汁在唇齿间化开，语气却轻飘飘的，“你可认识一个叫赵九霄的？”

澜翠一怔，随即笑道：“主子认识赵九霄？”

嬿婉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"之前凌云彻和他一起在冷宫当差，见过几次！倒是个老实人！前些日子去冷宫，恍惚瞧见个眼熟的背影……也不知是不是他。"

澜翠正修剪着墙角的凌霄花，银剪"咔"地剪断一截枯枝："主子好记性，他确实还在冷宫当值。"顿了顿又道，"上月奴婢去取衣服时遇着，还跟他聊了一会呢！"

嬿婉忽地"扑哧"一笑，指尖轻点石桌："哟，取衣裳要绕道冷宫？这路走得可真是..."她故意拖长了音调，眼波往澜翠脸上一扫，"有点绕路啊！"

恰时春婵捧着茶盘过来，听见这话"咯咯"笑起来："主儿快别问了！您瞧澜翠这脸……"她腾出手来比划着，"红得跟咱们小厨房的糖山楂似的！"

"咔嚓！"澜翠手里的银剪对着春婵方向虚空一剪，腮帮子鼓得圆圆："再胡说，下次剪你新做的绢花！"

春婵放下茶盏，仰头不看她："要奴婢说呀，那赵九霄满脸大胡子，连鼻子眼睛都瞧不真切……"她突然凑近澜翠耳边，"定是生得丑，才拿胡子遮丑呢！"

"才不是！"澜翠手中花枝"啪"地剪断。

嬿婉好笑的看着澜翠着急的样子，打趣道：“哦？你怎的知道？”

澜翠不知道怎么回答，只急得跺了两脚绣鞋，转身把剪子使得"咔嚓"作响，"奴婢...奴婢就是知道！"

嬿婉执起团扇掩唇，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……

三更的梆子声被雷雨吞没，永寿宫的铜锁突然被拍得震天响。嬿婉惊醒时，帐外闪电正劈开夜空，映得菱花窗棂一片惨白。

"舒嫔娘娘受惊早产！"王蟾的油衣滴着水，"承乾宫乱作一团了！"

承乾宫

嬿婉的绣鞋踏碎雨洼，朱红斗篷在风中翻飞如血。才跨进承乾宫，就被混着血腥气的热浪扑了满脸。

"啊……！"意欢的惨叫撕开雨幕。

三个接生姥姥正按着意欢乱蹬的腿，羊水混着血水浸透锦褥。嬿婉一把扯开领口的珍珠扣，护甲直接戳到最年长的接生婆眼前："听着，本宫要听见婴啼，要看见舒嫔笑着喝参汤。"护甲寒光划过众人咽喉，"若有一丝差池，本宫灭了你们全族……"

雷声炸响，照得她半边脸如罗刹。

意欢青白的手指抓住床帐，指节几乎刺破绸缎。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，嬿婉竟直接跪在血泊里："意欢！我在……"

白蕊姬浑身湿透冲进来，扑到床尾抓住意欢的脚踝："你说要给孩子绣虎头鞋的！"眼泪砸在对方痉挛的小腿上，"针线筐...针线筐还搁在我宫里呢！"

弘历和富察氏刚踏入承乾宫，徐太医"便跑出来扑通"跪在雨水里："皇上！舒嫔娘娘胎位逆转，如今……"

"说！"弘历一把攥住徐太医衣领。

"如果一刻钟内再不生产，便只能保一个。"

弘历的手背暴起青筋，却在下一瞬颓然松开："保舒嫔。"字字如铁，"朕要她活着！"

产房内，徐太医话音未落，嬿婉突然掰过意欢惨白的脸："听见了吗？皇上选的是你！"她声音发颤，"你的真心……没有错付！"

意欢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，染血的指尖抓住嬿婉腕上玉镯："告……诉皇上……"她突然迸发出惊人力量，"臣妾……不悔！"鲜血从唇角溢出，"孩子，给蕊姬……"

白蕊姬抓着意欢的手，有些癫狂："你休想！"她发狠地掐意欢人中，"你自己养的猫儿，凭什么要我收拾！"

嬿婉突然夺过荷惜捧着的参汤，广袖遮掩间一枚朱红丹药落入碗中。"乖，喝了。"她托起意欢后颈，药汤混着泪灌进那张灰败的唇。

汤药入喉刹那，意欢下身突然涌出鲜血，接生婆尖叫："看见头了！"

檐角铁马在狂风中叮咚，恍若一年前她们系在杏树上的银铃铛。

偏殿，弘历修长的手指拨开杏黄抱被一角，皱巴巴的小脸突然"哇"地哭出声，活脱脱是意欢的眉眼。

"舒嫔如何？"皇帝指腹蹭过婴孩胎发，沾了满手血腥气。

接生婆将抱被裹紧三分："娘娘吉人天相，血是止住了..."眼角偷瞥内室垂落的鲛纱帐，"就是元气伤得厉害，这会子昏睡着呢。"

弘历连声道："好，甚好！"

富察氏含笑摘下护甲，素手轻轻接过襁褓。婴孩红扑扑的小脸在杏黄锦缎中显得格外娇嫩，她忍不住用指腹点了点那皱巴巴的眉心："皇上您瞧……"

话音未落，怀中的小娃娃突然撇着嘴，眉头拧成个小疙瘩，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还没等帝后反应过来，那粉嫩的嘴一扁，"哇"地哭出声来。

"哎哟，还是个急脾气呢！"富察氏忙将襁褓塞回接生婆怀中："快带九阿哥去乳母那儿！"又转头对满殿宫人扬声道："今日伺候的都记一功，本宫和皇上自有重赏！"

接生婆喜得眉开眼笑，连声应好，抱着啼哭不止的九阿哥疾步往西配殿去。那哭声渐远，竟带着几分生机勃勃的意味。

产房里徐太医跪在药箱旁捣着人参末，银杵突然一顿："说来奇了，舒嫔娘娘体内的毒素，倒叫小阿哥吸去三分。孩子虽胎里弱些，却无性命之忧。反倒是娘娘..."他压低声音，"好生将养着，或许能因祸得福。"

弘历刚跨过产房门槛，恰将徐太医的话听了个真切，三两步上前："如此说来，舒嫔当真无碍了？"

徐太医慌忙跪伏："回皇上，娘娘脉象虽弱却稳，小阿哥也只是寻常胎里不足……"他喉结滚动，终是咬牙道，"只是这钩吻，微臣实在不解……"

"哈哈哈！"弘历突然大笑，震得梁上悬挂的辟邪铜钱叮当作响，"朕的九阿哥，果然是天赐祥瑞！"

嬿婉适时上前，绢帕轻拭眼角："还要多亏了徐太医的妙手回春。"她眼波往太医身上一扫，惊得对方脊背发寒。

徐太医的官袍后心渐渐洇出冷汗。他如何不知？钩吻毒入心脉本该无救，可如今……

难道说，是令嫔？

徐太医深深俯首，声音稳如磐石"微臣不过尽本分，实不敢居功！"。

弘历朗声大笑："传旨！舒嫔生育皇嗣有功，晋妃位，待满月后办册封礼！"

"臣妾代意欢谢万岁恩典！" 嬿婉与白蕊姬齐齐福身，裙摆上的报春枝与蝶恋花在光影中交叠。嬿婉垂首的瞬间，眼底闪过一丝释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