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懿缓缓抬眸,眼中噙着泪光,唇角却浮起一抹凄凉的。
“墙头马上遥相顾……一见知君即断肠……”
她的指尖微微发颤,似是想触碰什么,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。
“知君断肠共君语,君指南山松柏树……”
她低低笑了一声,那笑声里没有温度,只有彻骨的悲凉。
“原来……都是一场笑话!”
殿内死寂,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 如懿抬眸直视弘历,眼中再无昔日的柔情,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决绝。
“是臣妾痴心妄想,以为皇上待臣妾,终究是不同的……”
她缓缓摇头,泪珠无声滑落,却倔强地不肯擦拭。 “可皇上宁愿糟蹋臣妾的一片真心,也要宠爱魏嬿婉这种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讥诮。“出身低微、矫揉造作,阿谀逢迎的女人!”
弘历瞳孔骤然紧缩,目光猛地转向嬿婉,只见她面色惨白,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襟,整个人如风中残柳般晃了晃。那双含泪的鹿眼怯生生地望过来,朱唇轻颤着唤了声:"万岁爷......"
"婉婉!"弘历一个箭步上前,一把将人揽入怀中,掌心触及的娇躯正在瑟瑟发抖。
抬首时,帝王的眼中已燃起滔天怒火:"乌拉那拉氏!你闭嘴……"
如懿却恍若未觉,继续道:“你的眼里只有魏嬿婉,丝毫不在意臣妾对您的一片真心!这后宫那么多女人,为何是她?”
她目光扫过嬿婉,又回到弘历脸上,唇角噙着一丝讥诮的冷笑: "她到底哪里好?值得这般偏爱?"
她忽然轻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凉意。
"据臣妾所知..."如懿一字一顿,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,"令嫔有位粗鄙不堪的额娘,在坊间撒泼打滚。有个嗜赌成性的胞弟,欠下赌债要靠姐姐的体己钱填补……”
她缓步向前,马蹄底踏过满地碎瓷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"这样的出身……"如懿突然抬眸,眼中都是轻视和不屑,"恐怕连《三字经》都不曾读过吧?"
弘历脸色铁青,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。
如懿却恍若未觉,继续道:"皇上文韬武略,学贯古今……"她声音忽然哽咽,"怎么就偏偏对……"
"对这样粗俗浅薄的女人……情有独钟?"
最后几个字轻若叹息,却重若千钧。殿内死一般的寂静,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
嬿婉泪落如珠,指尖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料,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:“自臣妾入宫以来,从来恭敬有加,晨昏礼数不敢有失,言行举止处处谨慎,不敢有任何逾越之处……可为何,乌答应仍对臣妾这般厌弃?”她抬眸,眼中泪光潋滟,却带着倔强,“臣妾愚钝,实在不知……究竟何处得罪了乌答应,竟惹来如此恶意?”
她缓缓转向弘历,眼底的泪终于滑落,却仍极力维持着端庄的姿态,颤声道:“万岁爷……臣妾的出身,是命,可臣妾从未因此自轻自贱。您曾教导臣妾,门第高低不在祖荫,而在己身。臣妾日夜谨记,只盼以德行立身,不负圣恩……可为何到了旁人眼里,臣妾的努力,反倒成了心机算计?”
她凄然一笑,似悲似嘲,“若恭敬是错,勤勉是错,安分守己亦是错……那臣妾,究竟该如何自处?”
嬿婉字字含泪,如泣血般凄然。弘历眸中怒火骤燃,凌厉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,声音沉冷如刃: “还有谁——对朕宠爱嬿婉心存怨怼?!”
他指节攥得发白,字字如雷:“朕竟不知,在你们眼里,她竟是这般不堪!”
殿内死寂,无人敢应。弘历冷笑一声,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:“好,既然今日人齐,朕便与你们分说明白——”
如懿面色苍白,却仍挺直脊背,倔强地与他对视。
"你以为嬿婉粗鄙不堪?"弘历手指轻轻抚过嬿婉的发丝,"朕的嬿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一手柳体连翰林院的学士都称赞!"
嬿婉适时地垂下眼帘,长睫轻颤,一滴泪无声滑落。
"你以为她只会妖媚惑主?"弘历声音陡然拔高,"她知情知趣,从不会让朕难堪!即便朕有错,她也只会委婉提醒,保全朕的颜面!"
他猛地指向如懿,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: "你呢?除了'墙头马上',除了顶撞朕,忤逆朕,你还做过什么?!"
殿内死寂,除了富察氏和白蕊姬,全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嬿婉。这怎么可能?她一个宫女出身,怎么可能这么……优秀……?
”皇后病重时,是她衣不解带侍奉汤药!意欢身子弱,是她每日天不亮就亲自熬药,送到承乾宫!" 弘历声音渐冷,"而你们呢?乌拉那拉·如懿,你除了怨恨,还给过朕什么?!"
如懿身形微晃,眼中泪光闪烁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
"你我之间的情分再多……"弘历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只剩一片冰冷,"也经不起你三番五次的践踏!"
他猛地甩袖,背过身去,声音冷硬如铁:"李玉!"
"送乌答应进景仁宫,朕,再不想见她……"
李玉踉跄跪地,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。"皇上三思啊!"他声音发颤,"娴,乌答应她......"
"放肆!"弘历猛然转身,龙袍翻卷如怒涛。他盯着李玉的眼神,仿佛在看一个死人。
"好啊......朕竟不知,朕的心腹太监居然向着外人!"
李玉浑身一抖,"皇上恕罪,奴才......奴才……"
弘历缓缓抬手。"进忠。"帝王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,"送乌答应入景仁宫。"
两个黑影从殿外飘然而入。
进忠笑得像条毒蛇,进宝则面无表情。他们一左一右架起如懿,却被她猛地甩开。 “拿开你们的脏手!"
如懿凤目圆睁,鬓发散乱,却仍挺直脊背。
进忠不气不恼,反而躬身笑道:"那乌答应请自便。只是......"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,"若沾了奴才的脏气,回去还得用艾草熏身呢。"
如懿胸口剧烈起伏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"进宝。"进忠突然转身,"咱俩换换。这位主子见不得我……"他阴恻恻地瞥了眼李玉,"我去送师傅……"
进宝沉默地做了个"请"的手势。如懿最后望了眼长春宫熟悉的陈设,昂首向外走去……
长春宫内死寂一片,唯有嬿婉低低的抽泣声在殿中回荡,如秋雨落残荷,凄清哀婉。
富察氏缓步上前,亲手将嬿婉扶起,指尖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,温声道:“好了,莫再哭了。你的为人,本宫最是清楚!”
她抬眸,目光如霜刃般扫过众嫔妃,声音陡然转冷:“今日皇上所言,诸位可都听明白了?若往后本宫耳中再刮进半句闲言碎语——”
话音微顿,唇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弧度,“不必等皇上动怒,本宫便先治她个不敬之罪!”
众嫔妃齐刷刷跪倒,珠翠乱颤:"臣妾谨记娘娘教诲!"
弘历满意的点点头,转身执起富察氏的手,温声道:"皇后,朕思虑再三,决意晋嬿婉与蕊姬为妃。"
富察氏眼中漾起真切笑意,柔声道:"这可是天大的喜事。不知皇上打算何时行册封礼?"
弘历目光掠过仍带着泪痕的嬿婉和垂首而立的白蕊姬,沉吟片刻:"待小九满月后,与意欢一同册封罢。她们三人素来交好,正好同沐皇恩。"
"皇上思虑周全。"富察氏含笑颔首,眼波流转间已有了盘算,"如此喜事,臣妾定当好好操办!"
殿内嫔妃们纷纷福身道贺,莺声燕语中,唯有海兰攥紧了手中的锦帕。她低垂的眼睫掩住眸中翻涌的恨意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——凭什么这个贱人,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爬?
弘历又温言安抚了嬿婉几句,便摆驾回了养心殿处理政务。待圣驾远去,富察皇后凤眸微抬,淡淡道:"都散了吧。"众嫔妃鱼贯而出,唯有嬿婉与白蕊姬被留了下来。
内殿送香袅袅,富察氏端坐在紫檀雕花榻上,看着低头不语的嬿婉,伸手握住嬿婉的柔荑,叹息道:"雨花阁那档子事...是你做的吧?"
嬿婉瞳孔微缩,随即扬起娇艳的脸庞,红唇微嘟:"是臣妾所为。"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"她三番五次顶撞娘娘,娘娘因着和敬公主的婚事不好发作,可臣妾没这些顾忌!"
见皇后不语,嬿婉又凑近几分,压低声音道:"再说...臣妾说的那些话,桩桩件件都是实情。她自己要往火坑里跳,难道还怪臣妾递了柴火不成?"
白蕊姬手中绢帕"啪"地甩在嬿婉腕上,琉璃镯子撞出清脆声响:"作死的蹄子!御前的人精似的,你当那些粘杆处都是吃干饭的?"
富察氏染着丹蔻的指尖重重戳在嬿婉眉心:"糊涂!她乌拉那拉氏可以不要脸面,皇上能不要?"忽然压低声音:"养心殿的桌案上,说不定正躺着你的大名呢!"
嬿婉绞着苏绣帕子的手指蓦地收紧,绢面上鸳鸯的翅膀都被扭得变了形。她偷眼去瞧皇后神色,声气儿都弱了三分:"娘娘...那臣妾……"
"现在知道怂了?"富察氏气极反笑,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震得鬓边金凤步摇簌簌乱颤。白蕊姬急忙拍背,嬿婉跪着捧来唾盂,却见帕子上洇开一抹猩红。
"娘娘!"嬿婉惊呼声未落,翠枝已捧着官窑药盏疾步而来。青禾跪着捶背,却见皇后摆摆手,强撑着直起身子:"本宫...咳咳...与如懿的恩怨……"她死死攥住嬿婉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皮肉:"你不许再插手!"
嬿婉朱唇咬得泛白,眼中泪光潋滟,将落未落。富察氏捧起嬿婉的脸,"你答应过本宫的事……"皇后声音轻得像雪落梅枝,指尖却用力到发颤,"可还记得?"
嬿婉猛地摇头,珍珠耳坠在颈边乱晃:"臣妾...臣妾做不到……"
"由不得你!"富察氏突然厉喝,惊得窗外宿鸟扑棱棱飞起。她扣住嬿婉下巴,凤眸中似有烈焰灼烧:"本宫欠你的……"喉间忽然涌上腥甜,强咽下去才继续道:"横竖这辈子也还不清了,索性就再欠一次"
话音刚落,嬿婉突然扑进她怀中。皇后踉跄着后退半步,撞得案上药盏叮当作响。
"臣妾答应……"嬿婉的哽咽闷在织金凤袍里,"可娘娘也要答应臣妾……"她抬起泪眼,正看见皇后袖口掩着的一抹猩红,"要好起来…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