嬿婉与白蕊姬并肩走在长长的甬道上,春婵和俗云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,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。
白蕊姬踌躇良久,终于轻声开口:"我看皇后娘娘的气色......"
嬿婉闻言轻叹一声,眉宇间染上几分忧色:"如今每日都要靠人参吊着精神......"
"竟已到了这般境地?"白蕊姬脚步一顿,面露惊色,"连徐太医也束手无策吗?"
嬿婉缓缓摇头,目光望向远处:"徐太医终究只是医者,并非神仙。娘娘的身子......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了。"她的声音越来越轻,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风里。
白蕊姬突然停下脚步,一把拉住嬿婉的衣袖,眼中闪过一丝锐利:"那个如懿......"她压低声音,语气里透着古怪,"我总觉得她与常人不同。虽说如今被皇上禁足在景仁宫,可你还是得多加提防。"
她顿了顿,又冷笑道:"还有海兰——我可不信她会安分守己。她对如懿,简直就像供奉神佛的信徒,虔诚得近乎疯魔!"
嬿婉心头一跳,没想到白蕊姬竟能察觉如懿的异样。她面上不显,只轻轻点头:"嗯,你提醒得是,我会留心的!"
一个月的光阴转瞬即逝,安吉大师离宫在即。临行前夜,弘历独自踏着月色来到雨花阁。推开雕花木门时,只见安吉大师早已端坐在蒲团之上,面前方桌陈列两套白瓷茶具,茶汤氤氲着袅袅热气。
"阿弥陀佛!"安吉大师手持念珠,含笑望向来人,"陛下,贫僧恭候多时了!"
弘历脚步微顿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:"国师早知朕会来?"
安吉大师但笑不语,手中檀木佛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弘历会意,抬手整了整明黄龙袍的下摆,在蒲团上盘膝而坐。
一灯如豆,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绘着莲花的屏风上,安吉大师慈祥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帝王,手中佛珠转动间发出细微的"嗒嗒"声,与更漏的滴答声相应和。
茶香袅袅,在静谧的雨花阁内缓缓流淌。烛火微微摇曳,映照着两人沉静的面容。
弘历执起茶盏,指尖摩挲着杯壁细腻的纹理,茶汤澄澈,倒映出他深邃的眉眼。安吉大师则始终含笑,手中的佛珠随着他捻动的节奏,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,茶盏中的热气渐渐消散,又续上新的。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,更显得阁内寂静非常。
弘历的目光偶尔掠过安吉大师平和的面容,却始终没有打破这份默契的沉默。
直到第三泡茶淡了滋味,安吉大师才缓缓放下茶盏,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弘历抬眸,终于开口:"国师这茶,倒是越品越有禅意……"
安吉大师眉梢微扬,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:"陛下今夜前来,不是为了贫僧这杯粗茶吧?"
弘历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,眼中闪过一丝挣扎:"国师可知......朕所为何来?"
"阿弥陀佛。"安吉大师低垂的眼睑掩去眸中精光,"当日入宫时,贫僧便察觉这紫禁城内盘踞着两股异样的气息......"
"气息?"弘历眉头微蹙。
安吉大师捻动佛珠,缓声道:"其一为凤气,如今正日渐式微。"
弘历恍然:"皇后这两年凤体违和,国师所言倒是不差。"
"非也。"安吉大师摇头,"这股凤气并非源自皇后娘娘。"
"莫非是......太后?"弘历试探道。
见大师再度摇头,弘历面露困惑。这天下女子,除却皇后与太后,还有何人能承凤命?
安吉大师忽然正色:"此乃大清国运所化的先天凤气,与陛下真龙之气本应阴阳相济。"
佛珠突然停在指间,"可如今有人以外力强夺凤气,却又承不住这天命,致使气运紊乱——这才有后宫不宁,天下隐现动荡之兆。"
茶盏"咔"地一声被捏出一道细纹,弘历眼中寒光乍现:"国师是说......有人在窃取我大清国运?"
安吉大师缓缓摇头,眉间浮现一丝凝重:"贫僧修为尚浅,竟看不出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......"他顿了顿,"更蹊跷的是,她似乎对此浑然不知。"
弘历手中的茶盏微微晃动,茶水溅出几滴在明黄的龙袍上:"国师此言,朕愈发糊涂了!"
"阿弥陀佛。"安吉大师抬眸,目光如古井般深邃,"陛下且宽心。那窃运之人承受不住凤气反噬,终将自食恶果。只是......"他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,"这期间陛下难免要受些波折……"
"朕还要遭罪?"弘历猛地攥紧拳头,指节发白,"国师务必明言!那凤气究竟被何人窃取,而这凤气于又系与何人?"
安吉大师闭目沉吟:"贫僧当初亦如陛下这般追根究底,可每当要窥见真相时,总有一股外力阻隔......"他突然睁开双眼,"直到那日,贵妃娘娘踏入雨花阁——"
"哐当!"茶盏滚落在地,弘历浑身剧颤,龙袍下的身躯竟止不住地发抖:"国师是说......如懿?"
安吉大师默然颔首。烛火忽地一跳,映得弘历面如金纸,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。窗外忽然刮过一阵阴风,吹得殿内经幡猎猎作响……
弘历握紧的拳头在龙袍袖中微微颤抖,指节发白。他盯着安吉大师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声音压得极低:"那,如若朕杀了她..."
"陛下不可!"安吉大师忙道:"如若现在杀了她,那股凤气也回不去,可能还会对陛下不利。"
弘历愣住了,眉头拧成一个结。他松开拳头,掌心赫然四道月牙形的指甲印。"不是,这不是凤气吗?怎么转来转去都是朕倒霉呢?"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天子罕见的委屈!
安吉大师垂下眼帘,长叹一声:"陛下,龙气和凤气相辅相成!那股凤气知道那不是它的宿体,也在拼命回到本体里。"他抬起修长的手指,指向景仁宫的方向,"只能等到她再也承受不住凤气的反噬……"
弘历喉结滚动,咽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液:"那有凤气的人是谁呢?她对我大清..."
安吉大师突然抬眼,那双清明的双眼此刻精光四射:"此女对大清的气运加成五十年,至于是谁,恕贫僧不能告知。"他后退三步,双手合十,"贫僧已泄露天机,此次回去当闭关参禅,为我大清祈福!陛下,切记,稳……"
"稳"字余音未散,安吉已转身离去,只留下弘历一人站在禅房中,脸色阴晴不定。
"她都吸取我大清气运了,朕还得稳住她?"弘历喃喃自语,突然一拳砸在紫檀木案几上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,"朕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!"他转向太庙方向,声音哽咽,"列祖列宗,弘历不孝啊!"
弘历恍惚间踏出雨花阁,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。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穿过重重宫阙,待回过神来,永寿宫的鎏金匾额已在眼前晃动。
嬿婉正倚在床榻上看书,忽见皇上这般模样进来,惊得手中的书都落了地:"万岁爷?您这是......"话未说完,就被弘历猛地揽入怀中。
男子身上龙涎香混着雨后的潮气扑面而来,嬿婉只觉肩头一沉。弘历将脸埋在她颈间,深深吸了口气。
说来也奇,方才在雨花阁积压的满腔郁结——那些惊惶、愤懑、不甘,此刻竟如春雪遇阳,在这温香软玉的怀抱里渐渐消融。
他收紧双臂,喉间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"让朕抱一会……”
时光悄然流逝,嬿婉的双腿已然发麻。弘历终于松开手,凝视着她惶惑的眼眸,忽而展颜一笑:"嬿婉,幸好还有你陪在朕身边......"
"万岁爷这话说的,"嬿婉掩唇轻笑,眼波流转,"臣妾不是一直都在么?"
弘历揽着她坐于榻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龙纹。如懿之事如鲠在喉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"万岁爷可是为朝政烦忧?"嬿婉柔声问道,"臣妾虽不通政务,却愿做个倾听者!"
弘历摇头,终是开口:"婉婉,若朕......不得不放出如懿,你......"
这句话似惊雷炸响。嬿婉心头剧震:放出来?为什么?难道如懿又暗中做法了?她没这么大能力吧!
她强自镇定,却见弘历误以为她伤心,急忙解释:"朕实在不愿如此,只是......确有难言之隐!你相信朕……"
电光火石间,一个身影浮现在嬿婉脑海——国师安吉。那日宫门相迎,安吉看到她意味深长的笑容犹在眼前。
这位得道高人,定是窥见了什么天机,探查出如懿的不同寻常,又无法消灭这股力量!所以,让弘历徐徐图之…?
"婉婉,如懿她...她不是人……"弘历低沉的声音将嬿婉从思绪中惊醒。
嬿婉闻言一惊,手中的帕子险些撕碎:"万岁爷此话何意?"
弘历见她误会,连忙解释:"朕是说,如懿她……不似常人。唉,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!"
嬿婉眸光微闪,轻声道:"万岁爷可是想说…如懿有些邪门?"
弘历如释重负般点头。嬿婉心中了然,看来安吉果然向皇上透露了什么。以弘历的性子,若非顾忌如懿的特殊能力,怕是早就……
"臣妾也觉着乌答应不同寻常。"嬿婉斟酌着词句,"她看似温婉,可她的表情总觉得跟违和,总觉得表里不一,让人不舒服。臣妾原以为是错觉,不想万岁爷也有同感。"
弘历神色复杂。他哪是察觉出来的?那是国师告诉他的啊!想起从前对如懿的宠爱,胃里顿时一阵翻腾……
"朕只怕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,眼下只能暂且稳住她。"弘历眉头紧锁,"可朕实在……"
嬿婉眼波流转:"万岁爷,乌答应最在意什么?"
见弘历摇头,嬿婉心中暗叹,面上却柔声道:"她所求的,不过是万岁爷的一颗真心!"
"这..."弘历猛地起身,"不行,朕做不到!"
嬿婉莲步轻移,纤手环住弘历的腰身,将脸贴在他胸前:"您是九五之尊,有什么做不到的?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……"
弘历被她温言软语说得动摇,却仍摇头:"婉婉,朕实在不愿对着那张脸,能不能换个方法……"
嬿婉暗自咬牙,面上却愈发温柔:"万岁爷只需哄着她高兴,再慢慢疏远。翻来覆去,时日一长,她自己就把心气耗尽了。到那时……”
弘历眼中精光一闪,突然一把抱起嬿婉:"听了婉婉的话,朕醍醐灌顶!"他在嬿婉唇上重重一吻:“怪不得皇后总说你是个鬼灵精,你还真是个小鬼头!”
嬿婉娇笑着倒在弘历怀中,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。如懿再邪门,终究敌不过众人合力。现在弘历已经完全醒目,离彻底打败如懿,还会远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