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是想不通,皇上为何偏偏这时候放她出来!”白蕊姬冷哼一声,指尖紧紧绞着帕子,眼底满是不忿。
意欢虽在月子里休养,却也听说了长春宫的风波。她素来倾慕皇上,可这次,连她也觉得皇上此举偏心了如懿,心中不免为嬿婉不平。见嬿婉垂眸不语,意欢轻轻碰了碰白蕊姬的手腕,递了个眼色,示意她莫要再提。
白蕊姬这才意识到失言,抿了抿唇,不再作声。
甬道上一时静默,只剩下走路的声音。嬿婉缓缓抬眸,正对上二人略带歉意的目光。她唇角微扬,似笑非笑地长舒一口气,道:“无妨,我早就料到的。皇上待如懿,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……这些年情分,岂是咱们能比的?如今虽放了出来,可贵妃之位未复,已是皇上的恩威并施了,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?”
末了,她展颜一笑,故作轻松道:“好了,今日可是咱们的好日子,何必为这些事坏了兴致?你们且回去歇着,晚上还有喜宴呢,可别误了时辰。”
说罢,她转身登上轿辇,背影纤细而挺直,不曾有一丝动摇。
可落在意欢和白蕊姬眼里,那离去的姿态,却像是强撑骄傲后的黯然而逃。
且说那日,弘历被嬿婉一番温言软语哄劝,终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。
翌日,他站在景仁宫外,脚步沉重如灌了铅,神色间竟透出几分慷慨赴死的决然。进忠在一旁看得心惊,却不敢多言,只低头跟着。
夕阳斜照,如懿正倚在廊下,托腮望着天边盘旋的鸽子,神色淡淡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惢心眼尖,远远瞧见那道明黄身影,慌忙跪下:"皇上吉祥!"
如懿闻声回头,见弘历一步步走近,眼眶蓦地一热,却死死咬住唇,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。她倔强地福身,嗓音微哑:"皇上今日怎的纡尊降贵,来这冷清地方了?"
她故意将"纡尊降贵"四字咬得极重,弘历听得眉头一跳,却强压下心头烦躁,沉声道:"朕......来看看你。"
"哦?"如懿慢条斯理地起身行礼,"那真是奴才的福分。"
弘历被她这副模样刺得心头火起,却又想起嬿婉的叮嘱,只得硬生生按下怒意,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拽倒。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他声音发紧,“快起来!你我之间,何必如此生分?"
如懿踉跄了一下,被惢心扶住才站稳。她抬眸,正对上弘历眼中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心疼(心疼自己牺牲色相),连日来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,却仍强撑着冷淡:“皇上说笑了,君是君,奴才是奴才,哪来的'生分'一说?不知皇上驾临景仁宫,有何指教?"
弘历闭了闭眼,挥手示意惢心退下。待四下无人,他才缓缓执起如懿的手——那双手已不复当年的柔嫩,指节微粗,掌心甚至有了薄茧。他喉头滚动,低声道:“昨夜梦回,见你泪眼婆娑,朕……心如刀绞。”
他苦笑,“如懿,咱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?”
如懿心尖狠狠一颤。骄傲让她想抽回手,可弘历掌心的温度却让她动弹不得。她别过脸,声音发颤:“皇上心里……当真还有我吗?”
“傻话!”弘历叹息,“这深宫里,唯有你与朕知根知底。可你总在众人面前让朕难堪,朕是天子,纵有千般情意,也需顾全颜面。”他指尖微微发抖,“前朝后宫步步紧逼,若连你都不懂朕的苦,朕还能指望谁?”
如懿怔怔望着他,那双曾让她沉溺的眼里盛满痛楚与挣扎。最后一丝防线轰然崩塌,她终于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。
弘历僵了一瞬,手臂缓缓环住她颤抖的脊背。他面上柔情似水,眼底却一片冰冷,心底反复默念:再忍片刻……只需片刻……
长春宫的夜宴灯火通明,珠翠满座。后妃们锦衣华服,皇子公主们端坐席间,唯独意欢因永琼年幼未曾出席。
酒过三巡,丝竹正酣,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:“皇上驾到......”
众人连忙起身行礼,却在抬眼时齐齐怔住——
弘历一袭明黄便服踏入殿中,而更令人震惊的是,他身后竟跟着如懿!
她一身墨绿色旗装,发间插满了珠翠,眉眼间透着掩不住的柔婉笑意。弘历回身,目光缱绻地牵起她的手,对满座惊愕的众人朗声道:“今日良辰美景,朕再添一桩喜事......”
他顿了顿,眼底漾开一抹柔情,“即日起,复如懿嫔位!”
满殿哗然。
白蕊姬一口酒呛在喉间,憋得满脸通红。嬿婉面上却仍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。这个宴会上,可能除了海兰,就没有人是真正的为如懿高兴吧!尤其是璟瑟,捏着酒杯的手指都泛白了,如若不是富察氏按着她,估计就要站起来反对了!
如懿感受着四面八方刺来的目光,微微垂眸。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那些藏在锦绣堆里的刀尖,又要对准她了。
而弘历握着她手的温度,暖得让人心颤。
弘历落座后,端起鎏金酒杯缓缓环视众人。琥珀色的酒液在宫灯映照下泛着细碎金光,恰似他眼底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。
"今日是你们的好日子。"他声音温润如玉,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嬿婉、意欢等人,"晋位分是喜事,但更要谨记——"酒杯在指尖轻轻一转,"位分越高,责任越重。"
嬿婉立即起身行礼,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:"臣妾定当恪守本分,不负皇上厚爱。"她眼角余光瞥见如懿端坐如松,脸上还挂着意味深长的笑,不觉心里有些好笑。
弘历满意地颔首,又特意看向白蕊姬:"特别是你,性子要再沉稳些。"这话听着是训诫,语气却并不严苛。白蕊姬点头称是。
就在这其乐融融之际,弘历突然话锋一转:"说起来..."他指尖轻叩案几,"如懿近日帮着整理先帝手札,很是辛苦。"众人笑容顿时僵在脸上,只见皇上亲手执壶,往如懿杯中斟了盏桃花醉。
海兰见状,借着举杯掩去唇角的笑意。这哪是什么庆功宴?分明是皇上在给姐姐立威!
没过多久,他便以“有要事处理”为由起身离席,临走时,竟当着满殿嫔妃的面,亲手扶起如懿,温声道:“你也随朕一同去吧。”
如懿垂眸应下,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中,随弘历一同离开。
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。璟瑟攥紧了帕子,忍不住低声道:“皇额娘……”
富察皇后眸光一厉,沉声打断:“璟瑟!慎言!”
璟瑟咬了咬唇,终究没再说什么,可眼底的不忿却藏不住——皇阿玛今日的所作所为,未免太不顾及皇额娘的颜面!她又忍不住看向嬿婉,生怕她伤心。
嬿婉察觉到璟瑟的目光,唇角微微扬起,露出一抹浅笑。那笑容落在众人眼里,分明是强颜欢笑的委屈与隐忍。
——唯有海兰,低眉啜饮着杯中酒,眼底闪过一丝快意。(她真想再痛饮三杯!)
宴席散后,夜色沉沉,宫道上的青砖映着冷白的月光。
白蕊姬踩着花盆底,步子又急又重,"咔、咔、咔"地像是要把地砖踏碎。她越想越气,猛地一甩帕子,恨恨道:"这哪是给咱们庆贺?分明是给如懿做脸!"
嬿婉跟在她身侧,见她这副模样,忍不住轻笑:"你呀,再这么跺脚,待会儿鞋子都要散架了。"
白蕊姬回头就捅了她肩膀一下:"你还笑得出来!"她咬牙切齿,"今日皇上那番做派,就差没明着说'如懿才是心头肉'了!亏得意欢没来,否则她那身子,怕是要气得当场晕过去!"
嬿婉柔声安抚:"急什么?她不过是个嫔,见了你还得规规矩矩行礼呢。"
"嫔位?"白蕊姬冷笑,翻了个白眼,"离妃位还远吗?你瞧她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,本宫见了就想——"她抬手做了个抽鞭子的动作。
嬿婉眸光一闪,连忙按住她的手腕:"你可别犯浑。"
白蕊姬挣开她的手,满不在乎地扬起下巴:"怕什么?本宫的鞭子可不认人!她若敢在本宫面前摆谱,我就让她尝尝厉害!"
夜风掠过,吹得宫灯摇曳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像是暗处蛰伏的兽。
暮色中的景仁宫飞檐挑起一弯新月,弘历执着如懿的手行至殿前。如懿忽驻足,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:"今儿个原是令妃的好日子,皇上这般..."话未说完,自己先抿唇笑了。
弘历垂眸掩去眼底不耐,再抬眼时已换上宠溺神色:"朕的如懿何时也学得这般瞻前顾后了?"
如懿倏然转身。月光斜照在她脸上,那双总是含情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古井,惊得弘历急忙错开视线,只敢盯着她眉心花钿。却听她幽幽道:"皇上这般...可算得是偏爱?"
"自然。"弘历喉结微动,袖中手指已掐进掌心,"如懿高兴最要紧。"
话音未落,眼前墨绿宫装忽如蝶翼展开。如懿转着圈扑进他怀中,发间绿梅香粉扑了他满襟。"皇上~"这声九曲十八弯的呼唤,激得弘历后颈寒毛倒竖。
"如懿。"他突然截住话头,掌心在她后背虚虚一拍,"安吉大师说'如懿'二字冲了命格。朕思来想去..."感觉怀中人骤然僵住,忙道:"还是本名更相宜。青樱弘历,原就该在一处。"
如懿——如今又是青樱了——忽地仰头,额头抵着他下巴轻蹭:"臣妾都听皇上的。"这亲昵举动骇得弘历险些破功,急退半步道:"朕还有奏章......"
"那臣妾备好暖汤等您。"青樱眼角眉梢都是蜜意。
待那道墨绿的身影消失在朱门后,弘历转身疾走。进忠和进保小跑着才追上,只见皇上边走边扯领口,活似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
永寿宫内,烛火摇曳,映得满室生辉。
弘历一踏进门便扬声吩咐:"备水!朕要沐浴!"他烦躁地扯着领口。
嬿婉倚在软榻边,见弘历这副模样,忍不住掩唇轻笑:"万岁爷这是怎么了?"
"扔了!全扔了!"弘历一边解盘扣一边皱眉,外袍刚脱下便嫌恶地丢给一旁的澜翠,"这衣裳沾了味儿,熏得朕头疼!"
他转身一把抓住嬿婉的肩膀,眉头紧锁,眼底满是委屈:"婉婉,朕不行了……"他喉结滚动,声音压得极低,"朕现在一看到她,就觉得浑身发毛,像被什么缠上了似的!"
嬿婉眨了眨眼,故作不解:"万岁爷说的是……?"
弘历张了张嘴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半晌才憋出一句:"……反正,朕不想再牺牲……牺牲....."他咬了咬牙,愣是没把那两个字说出来,可那副神情,活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的良家女子,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。
嬿婉终于绷不住,"噗嗤"一声笑了出来。
弘历顿时黑了脸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瞪她:"你还笑?!"
嬿婉连忙收敛笑意,可眼底仍漾着促狭的光。她轻咳一声,柔声道:"万岁爷若实在不愿见她,臣妾倒是有个法子……"
弘历眼睛一亮,立刻凑近:"快说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