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那天起，弘历再也没踏足过景仁宫。青樱在宫中左等右盼，心中愈发不安，最后终于按捺不住，带着惢心前往养心殿。还未走近，便听到殿内传来阵阵笑语，夹杂着乐坊的丝竹之声，显得格外热闹。

青樱眉头微皱，心中疑惑更甚。她脚步不停，径直往殿门走去："本宫要见皇上。"却被守在门口的进忠和进宝拦下。两人对视一眼，进忠恭敬地行礼道：“奴才给乌嫔请安！皇上正忙着处理政务，吩咐不见任何人。”

"放肆！"青樱厉声打断，柳眉倒竖，"本宫明明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声音，还有乐声！"她侧耳倾听，殿内隐约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和悠扬的琴音，"你竟敢欺瞒本宫？"

进忠腰弯得更低了，语气依旧恭敬：“奴才不敢！可皇上有令，奴才不敢不从。要不乌嫔还是先回去，等皇上忙完了，奴才一定禀告皇上，您来过。”

青樱胸口剧烈起伏，绣着金线海棠的衣襟随之颤动。她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，仿佛要透过那厚重的朱漆看穿里面的情形。琴声悠扬，笑声清脆，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。

"好，很好。"青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，猛地转身，裙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，"惢心，我们走！"

待青樱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，进忠长舒一口气，小跑着进了养心殿。殿内，弘历正倚在软榻上，嬿婉坐在一旁，纤纤玉指剥着水晶葡萄，一颗颗喂到皇帝嘴边。乐坊的琴师在屏风后轻抚琴弦，奏着江南小调。

"皇上，乌嫔娘娘已经回去了。"进忠跪地禀报。

弘历挥了挥手，琴声戛然而止，乐师们悄无声息地退下。他叹了口气，眉宇间浮现一丝疲惫："婉婉，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回事啊！"

嬿婉掩嘴轻笑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：“这也不行，那也不行，那臣妾可真没法子了！”

弘历看着她那副调皮的模样，心中虽有几分无奈，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。他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你啊，总是这般古灵精怪！”

嬿婉眨了眨眼，故作无辜地说道：“皇上若是觉得臣妾太过顽皮，那臣妾便收敛些，免得惹您心烦。”

弘历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，笑道：“朕何时说过你惹朕心烦了？只是青樱那边，总得有个交代......”

嬿婉闻言，神色稍稍收敛，轻声道：“皇上，臣妾明白您的难处。只是青樱若是知道您故意避而不见，恐怕会更加不满。”

弘历沉默片刻，叹道：“朕也知道，只是眼下情势复杂，朕不得不谨慎行事。”

嬿婉点了点头，柔声道：“皇上放心，臣妾会尽力配合您，不让事情变得更糟。”

弘历看着她，眼中满是温柔：“有你在身边，朕便安心了许多。”两人相视一笑，殿内的气氛再次轻松起来。

夕阳将宫墙染成血色。青樱回到景仁宫，一把扫落了桌上的茶具，瓷器碎裂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燕子。

"主儿..."惢心战战兢兢地唤道。

青樱站在一地碎片中，眼中燃着熊熊怒火："查！给本宫查清楚，今日养心殿里到底是谁！"

惢心领命退下，青樱独自站在窗前，望着养心殿的方向，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。这一次，她感觉不到疼痛，只有满腔的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。

夜色渐浓，一轮冷月爬上枝头。景仁宫的灯火彻夜未熄，如同青樱心中那团无法熄灭的火焰。

"魏嬿婉，又是魏嬿婉！"青樱咬牙切齿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"到底魏嬿婉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？"

惢心跪在地上，小心翼翼地捡拾着被青樱扫落到地上的珍珠："主儿息怒，当心气坏了身子..."

"息怒？"青樱猛地转身，眼中似有火焰跳动，"我和弘历哥哥才刚和好，她就出来搅局！"她抓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，狠狠砸向地面，"她算什么东西！不过是个贱婢出身的......"

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殿内回荡，如同青樱破碎的心。她胸口剧烈起伏，眼前浮现出养心殿外听到的欢声笑语。那笑声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。

"主儿......"惢心欲言又止。

青樱跌坐在绣墩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——那是弘历前几日送与她的。她记得那日弘历哥哥满含深情的将镯子戴在她腕上，说："青樱，愿如此镯，朝夕相见。"

一滴泪砸在翡翠上，溅起细小的水花。那时的誓言犹在耳边，这才几天他却躲在养心殿里，与别的女人寻欢作乐！

"他明明说过...明明说过..."青樱喃喃自语，声音哽咽。

惢心见状，大着胆子劝道："主儿，皇上是九五之尊，后宫佳丽三千......"

"可为何是魏嬿婉？"青樱厉声喝止，"连你也帮她们说话？"

惢心慌忙跪下："奴婢不敢！奴婢只是心疼主儿......"她抬头看着青樱泪痕斑驳的脸，"主儿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伤了自己？"

青樱怔住了。不值得的人？那个曾与她月下盟誓的弘历哥哥，如今竟成了"不值得的人"？

窗外，一阵风吹过，摇得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。那声音清脆悦耳，却让青樱想起养心殿里听到的丝竹声。她猛地站起身，擦干眼泪。

"去找皇后，本宫要请额娘进宫！"青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，"还有，去联系那拉家的旧部......"

惢心心头一跳："主儿的意思是......"

青樱冷笑一声，指尖轻轻抚过被惢心捡起的珍珠："她能靠狐媚手段争宠，本宫就不能用些法子自保么？"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，那张曾经天真烂漫的脸，如今已染上深宫的算计，"弘历哥哥心里有我，都是那些轻贱之人....."

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，却再不见当年的纯真。青樱缓缓摘下耳坠，轻声道："从今往后，这深宫里，不是她死，就是我亡。"

慈宁宫内，鎏金兽首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。太后斜倚在紫檀木雕花榻上，指尖轻轻拨弄着一串沉香木佛珠。窗外阳光明媚，却照不进这幽深的宫室。

"听说景仁宫那位，又把名字改回青樱了？"太后眼皮未抬，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。

福珈正为太后捶着腿，闻言手上动作不停："回太后的话，正是。皇上亲自着内务府改回青樱这个名字的。"

佛珠在太后指间停顿了一瞬，随即又继续转动起来。太后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："青樱，如懿，如懿，青樱..."她摇了摇头，"也不过都是个糊涂人罢了！"

福珈小心观察着太后的神色："太后明鉴。只是奴婢愚钝，不知这改名有何深意？"

太后终于睁开眼，那双历经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："当年她初入宝亲王府，叫青樱。后来进了宫，亲自求哀家给她改名如懿。"太后轻哼一声，"如今改来改去，不过是心里那点执念放不下罢了。"

殿内静了片刻，只听得佛珠相碰的清脆声响。一只彩蝶从窗外飞入，在殿内盘旋片刻，又匆匆飞了出去，仿佛受不了这室内的压抑。

"她以为改回青樱，就能回到从前？"太后忽然笑了，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，"这深宫里，哪有什么回头路可走。"

福珈递上一盏参茶："太后说得是。只是皇上到底是何意？"

"呵呵！"太后接过茶盏，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，"哀家的这个儿子啊！心思深着呢！"她啜了一口茶，意味深长地道：“如此也好，这宫里也太静了些......”

窗外传来宫女们嬉笑的声音，太后眉头微蹙。福珈立刻会意，走到窗前轻咳一声，外面的笑声立刻消失了。

"青樱..."太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，眼中浮现多年前那个杏花树下明媚少女的身影，"当年先帝说她'性如青樱，刚而易折'，果真是一语成谶。"

福珈低声附和："太后圣明。乌嫔娘娘若能明白这个道理，也不至于......"

"她不明白。"太后打断道，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，"她那几分手段，连她姑母半分都没有。哀家当初还真是高看她了！"

一阵风吹进殿内，卷起帘帐翻飞。太后望着那飘动的纱帘，忽然问道："魏氏近日如何？"

"回太后，令妃娘娘还是如以前一样，盛宠不衰！"福珈压低声音，"这令妃娘娘倒是有些手段。"

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："手段？"她轻笑一声，"这后宫里头，谁没点手段？青樱若有魏氏一半的玲珑心思，也不至于..."

话未说完，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："皇上驾到——"

太后整了整衣襟，脸上的讥诮之色瞬间敛去，换上一副慈祥面容："快请。"

弘历大步走入殿内，身后跟着手捧锦盒的进忠。太后目光在皇帝身后扫过，未见嫔妃跟随，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。

"儿子给皇额娘请安。"弘历行礼道。

太后笑着抬手："皇帝快起来。今日怎么得空来哀家这里？"

弘历起身，示意进忠呈上锦盒："江南新贡的龙井，儿子特意给皇额娘送来。"

太后命福珈接过，脸上笑意更浓："皇帝有心了。"她示意弘历坐下，"近日朝政繁忙，皇帝也要注意身子。"

母子二人寒暄几句后，太后状似无意地问道："听说如懿改回原名了？皇帝此欲何为？"

弘历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："安吉大师说，如懿这个名字不吉利！"

"哦？"太后斟酌着词句，"安吉大师亲口说的？"

弘历端起茶盏，避开了太后的目光："是。"

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，却不再多言，转而谈起其他宫务。待弘历告退后，太后的笑容渐渐淡去。

"福珈，"太后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，缓缓道，"你说，皇帝是对青樱还有几分真情......"

福珈不敢接话，只低头为太后揉着肩膀。

太后叹了口气："青樱啊青樱，你这一改，改掉的岂止是个名字....."她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樱花，轻声道，"当年那枝青樱，终究是折了。"

樱花随风飘落，有几瓣飞入殿中，落在太后脚边。太后看着那粉白的花瓣，忽然觉得，这深宫里的女子，何尝不似这樱花——盛开时绚烂，凋零时无声。

妒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