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夜，凌云彻又不知不觉踱到了景仁宫外。朱红的宫门紧闭着，在月光下泛着冷清的光。多少次了，他总盼着那扇门会突然开启，那个萦绕在心头的身影会款款而出。可当真听见门轴转动的声响时，他又慌忙垂下眼帘，生怕眼底的情愫被那人看穿。

"吱呀——"宫门缓缓开启，一袭素衣的青樱踏着月色走出来。她唇角含着浅笑，鬓边的步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："本宫就觉着门外有人，果然是你。"她的声音像浸了桂花酿，"今日也是路过？"

凌云彻喉结微动，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。他不敢直视那双明澈的眼睛，怕自己的心思玷污了这轮皎洁的明月。

青樱却已提着裙裾在石阶上坐下，拍了拍身侧的位置："来坐。"见他还怔在原地，又笑着添了句，"坐啊，站着做什么？"

夜风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，带着若有似无的沉水香。他们就这样并肩坐着，檐角的铜铃偶尔叮咚，惊不破这静谧的时光。谁都没有说话，却比千言万语更觉安宁。凌云彻望着宫墙上摇曳的树影，忽然希望这一刻能长些，再长些......

夜色沉沉，月光如水般倾泻在景仁宫的石阶上。青樱手中的团扇轻轻摇动，扇面上的蝶戏牡丹在微风中若隐若现。

凌云彻凝视着她，低声道：“娘娘今夜……心情不好？”

青樱指尖一顿，抬眸看他，唇边浮起一抹浅笑，却未达眼底：“哦？从哪儿看出来的？”

凌云彻直视她的眼睛，声音微哑：“因为娘娘的眼睛里，今夜没有星辰。”

青樱的笑意凝滞了一瞬，随即垂眸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，半晌才轻声道：“凌云彻，本宫……给你寻门亲事吧！”

凌云彻猛地站起身，衣袍翻飞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：“卑职不想娶妻！若娘娘觉得卑职碍眼，卑职……以后不再来便是！”

青樱蹙眉，叹息道：“本宫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四周骤然亮起火光，数十名侍卫持刀围拢，将二人困在中央。凌云彻下意识地一把将青樱护在怀中，而青樱亦本能地攥紧了他的衣襟。

待看清来人，两人俱是一惊。

弘历负手而立，从侍卫身后缓步走出，唇角噙着冷笑，眼底却翻涌着怒意：“真是让朕……看了一出好戏啊。”

凌云彻立刻松开手，单膝跪地，声音紧绷：“皇上明鉴！绝非您所想的那样，卑职可以解释——”

青樱见弘历面色阴沉，眼中醋意翻腾，心中微动，却故意偏过头，语气委屈：“皇上若执意这样想臣妾，臣妾……百口莫辩。”

弘历怒极反笑：“好一个‘百口莫辩’！朕亲眼所见，还需要你辩解？”他厉声喝道，“来人！把凌云彻押入天牢！”

青樱脸色骤变，上前一步：“皇上！您如此武断，不仅寒了忠臣之心，更伤了臣妾的心！”

弘历眸色森寒，冷冷道：“怎么？朕的忠臣，就该深夜与朕的妃嫔促膝谈心、互诉衷肠？”

青樱咬唇，眼中泪光盈盈，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："皇上非要给臣妾安上这样的罪名，臣妾不甘！"她声音微颤，"皇上明明知道，臣妾心里……从来只有您一人，为何要这样折辱臣妾？"

弘历一步步逼近，龙纹靴底碾过落花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。他忽然抬手，修长的手指捏住青樱的下巴，力道不轻不重，却让她挣脱不得。

"这张脸，还是这么倔。"他低笑，拇指摩挲过她泛红的眼角，"这张嘴，也依旧伶牙俐齿。可这颗心……"指尖下滑，按在她心口，"朕怎么从来都看不透？"

青樱呼吸微滞，却不肯示弱："皇上若不信，大可以把臣妾的心剖出来看看。"

"呵。"弘历眸色一暗，"说得好听。那朕问你，三更半夜与外男在宫门私会，是哪家的规矩？"他忽然加重语气，"你们乌拉那拉氏，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？那朕倒要问问你们族老，这家教——"

话未说完，青樱猛地挥开他的手。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弘历眼神骤然冰冷，反手一甩，青樱踉跄着往旁边跌去。

凌云彻瞳孔骤缩，下意识要冲上前，却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。他挣扎着抬头，正对上弘历意味深长的目光——那眼底分明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。

"带下去。"弘历转身，玄色龙袍在月色下划出凌厉的弧度，"朕倒要看看，天牢的寒铁，能不能让某些人清醒清醒......"

青樱扶着宫墙站稳，看着凌云彻被拖走的背影，又望向弘历决绝的身形，忽然笑了。她抹去眼角泪痕，轻声自语："原来皇上也会吃醋啊……"

夜风卷起满地残花，将这句呢喃吹散在深宫寂寥的月色里。

景仁宫的朱红大门再次紧闭，青樱倚在窗边，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新折的海棠。

"娘娘，您怎么还笑呢？"惢心端着茶进来，见她眉眼弯弯，忍不住嘟囔，"这都第三次禁足了，外头那些嫔妃指不定怎么笑话您……"

青樱捻着花瓣，笑意更深："你懂什么？"她眼前又浮现那夜弘历掐着她下巴时，眼底翻涌的醋意，"本宫越是被禁足，有些人啊……心里就越不痛快。"

惢心一头雾水，却见自家主子忽然哼起江南小调，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瓷盏，叮咚作响。

永寿宫内，金丝楠木案几上的鎏金香炉正袅袅吐着荔枝香。嬿婉执笔描着花样，忽听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紧接着珠帘被掀得噼啪作响。

"气死朕了！"

弘历龙袍带风地闯进来，腰间玉佩撞得叮当乱响。嬿婉笔尖未停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——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被景仁宫那位气得来她这儿"诉苦"了。

"皇上喝口菊花茶消消火。"她推过青瓷盏，顺手将描到一半的并蹄莲帕子往篓里藏了藏，"青樱又......"

"朕亲眼所见！"弘历一掌拍在案上，震得茶盏跳了跳，"她和凌云彻坐在景仁宫门口，那距离——"他两根手指比划，"连只蚊子都插不进去！"

嬿婉看着皇上袖口沾的桂花碎屑，心知这必是刚从景仁宫那棵百年桂树下过来。她忍着笑递上帕子："许是......在商议宫务？"

"宫务？一个妃嫔，一个坤宁宫侍卫谈什么宫务？"弘历冷笑，"侍卫都围上来了，两人还含情脉脉地对望！"他突然凑近嬿婉，"你说，朕是不是该把凌云彻发配宁古塔？"

嬿婉"噗嗤"一笑。弘历不满道：“婉婉笑什么？”

嬿婉眼见皇上额角青筋直跳，连忙把他按在榻上："万岁爷，您本来就是去找事的，怎么还真生气了......"

"朕不是因为这个生气！"弘历身子往后一倒，"朕是气，她居然有众多说辞，死活不认！"

嬿婉望着躺在那生闷气的弘历，慢条斯理地从篓里抽出那张帕子继续描起来。："万岁爷这话说的，任谁做了那样的事都不会承认啊！那万岁爷打算怎么做？真要把那个凌云彻发配宁古塔？"

弘历猛地坐直身子，目光如炬地盯着嬿婉："你想为他求情？"

嬿婉心头一跳，面上却不露分毫，只将手中的绣花针轻轻别回帕子上："臣妾为他求什么情？"她抬起眼，眼底一片澄澈，"皇上这话，臣妾听不明白。"

"哼。"弘历眯起眼睛，"朕可记得清楚，你们相识多年，还曾......"

"啪！"

绣了两针的并蒂莲帕子被重重摔在案几上。嬿婉眼圈倏地红了："万岁爷是想说，臣妾与那凌云彻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？"她声音发颤，"他比臣妾大了整整八岁，当年不过是邻里间偶尔照拂，就算......就算臣妾做宫女时曾想过，若将来出宫......"

话到此处突然哽住，豆大的泪珠砸在绣绷上，晕开一片深色痕迹。

弘历这才惊觉失言。眼见那平日里温婉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，顿时慌了神，一把将人揽进怀里："是朕糊涂了。"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她脸上的泪，"好婉婉，朕气昏头了才口不择言......"

嬿婉却扭身躲开，带着鼻音道："皇上既疑心臣妾，不如把臣妾也送去慎刑司，和那凌云彻作伴！"

"胡说！"弘历强行将人箍在怀中，下巴抵着她发顶轻蹭，"朕这不是......"他忽然咬牙切齿，"都是青樱那个祸水！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......"

嬿婉抽了两下鼻子，带着泪痕仰起脸："那万岁爷以后不可以这么说臣妾了！"

弘历看着怀中人红肿的眼睛，赔笑道："不说，不说，朕知道婉婉最乖了！"

嬿婉眼波盈盈一转，纤指绕着弘历的衣襟金线，似是无意道："万岁爷可记得，当年冷宫当值的两个侍卫？一个是那凌云彻，还有个叫赵九霄的......"

弘历蹙眉思索半晌："赵九霄？"

"可不是么。"嬿婉轻叹，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，"听说......如今还在冷宫当差呢！"

"什么？"弘历猛地坐直身子，"凌云彻都调去御前了，他怎会......"话音戛然而止，帝王脸色骤然阴沉如墨。

暖阁里鎏金烛台"噼啪"爆了个灯花。

嬿婉佯装未见，自顾自摆弄着腕间翡翠镯子："臣妾可是知道，那赵九霄出自将门，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，不过能力比那凌云彻可强多了......"

"砰！"

弘历一掌拍在紫檀小几上，震得茶盏叮当乱响："好个乌拉那拉氏！"他咬牙切齿，"原来在冷宫时就......"忽然瞥见嬿婉似笑非笑的神情，"婉婉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？"

嬿婉掩唇轻笑："臣妾不过是想，同样是侍卫，有人青云直上，有人却......"她忽作惊慌状，"哎呀，臣妾是不是说错话了？"

弘历盯着她发间轻颤的步摇，忽然冷笑："传旨！即日起，赵九霄调任乾清门侍卫！"

"万岁爷圣明！"嬿婉柔柔福身，在弘历看不见的角度，冲窗外候着的宫女比了个手势——那宫女袖中，正藏着半块绣着"九霄"二字的旧帕子。

秋风卷着残叶掠过宫墙，一片枯叶飘飘荡荡，恰落在冷宫残破的朱门上。

撞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