澜翠急匆匆跑进殿内,额上沁着细汗,声音都带着颤:“娘娘!娘娘!”
嬿婉正执笔练字,闻声抬头,见她这般慌张,不由蹙眉:“慌什么?后头有人追你不成?”
澜翠急得眼眶发红,压低声音道:“俗云方才来报,说太后娘娘突然派人抱走了九阿哥,舒妃娘娘当场咳了血,这会儿承乾宫乱作一团……”
嬿婉闻言,指尖一颤,朱笔“啪”地落在案上,眼前骤然发黑,身子晃了晃。春婵眼疾手快,一把扶住她:“娘娘当心!”
她闭了闭眼,强自稳下心神,攥紧帕子问道:“可派人去禀报皇上了?”
澜翠急道:“已经去了,可今日是大朝会,怕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圣颜……”
嬿婉眸光一沉,当即起身:“更衣,去承乾宫!”
承乾宫外,寒风卷着枯叶簌簌作响。嬿婉刚踏进宫门,便听见内殿传来意欢一声凄厉的哭喊——“永琼......”
紧接着是白蕊姬惊慌失措的声音:“意欢!意欢!你不要吓我,意欢......”
嬿婉提着裙摆疾步冲进殿内,只见白蕊姬半跪在地上,怀中抱着面色惨白的意欢。意欢双目紧闭,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,指尖死死攥着永琼留下的小衣,指节都泛了青。
白蕊姬抬头见是嬿婉,眼泪倏地滚了下来:“嬿婉……怎么办?永琼被带走了,意欢她……”
嬿婉心头猛跳,三步并作两步上前,指尖搭上意欢的脉搏,触手一片冰凉。她当即转头厉声道:“徐太医呢?!”
荷惜红着眼眶:“已经去请了,应该快到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徐太医背着医箱匆匆赶来,顾不得行礼便打开针囊,先取出银针,在意欢人中、合谷几处穴位迅速施针。
一刻钟后,意欢终于幽幽转醒,可那双往日灵动的眸子却空洞得骇人,仿佛魂魄已散,只剩一具躯壳。
白蕊姬颤抖着握住意欢的手,转头急问:“徐太医,她这是怎么了?!”
徐太医叹息摇头:“娘娘这是急痛攻心,郁结难舒……心病,终须心药医啊!”
嬿婉倏然起身:“徐太医去偏殿候着。”她将意欢的手轻轻放回锦被中,转头对白蕊姬道:“你守着她,半步都不要离开!”
白蕊姬见她转身就走,慌忙拽住她的衣袖:“你要去哪儿?!”
嬿婉回眸,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,眼底却凝着冰:“去会会你们那位'主子'。”
白蕊姬瞳孔一缩,声音发颤:“你不能去!她是条狼,会吃了你的!”
“本宫知道。”嬿婉突然轻笑出声,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,“可本宫这支箭......”她伸手抚过鬓边点翠步摇,阳光在青鸾眼睛上折射出刺目的光点——“是淬过毒的。”
嬿婉冷笑一声,拂袖转身:“放心,今日,本宫便是拼了这条命,也要把永琼,抢回来!”
她转身跨出门槛,金丝孔雀尾裙摆扫过青石台阶,像一团燃烧的火,径直往慈宁宫方向烧去。
慈宁宫
檀香缭绕,太后斜倚在软榻上,指尖慢悠悠地逗弄着怀中的九阿哥永琼。孩子睡得正熟,小脸粉嫩,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博弈的筹码。
殿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接着是福珈压低的声音:“太后,令妃求见。”
太后眼皮都未抬,只懒懒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让她进来。”
殿门开启,嬿婉独自踏入,裙裾纹丝未动,面上不见半分慌乱。她行至殿中,盈盈下拜:“臣妾给太后请安。”
太后这才抬眼,似笑非笑:“令妃今日怎么有空来哀家这儿,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啊!”
嬿婉抬眸,目光径直落在永琼身上,又很快收回,唇角微扬:“听闻太后喜欢九阿哥,臣妾特来谢恩。”
太后挑眉:“谢恩?”
“是。”嬿婉笑意不减,“太后亲自照拂皇子,是永琼的福气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舒妃思子心切,方才呕血昏迷,太医说若再受刺激,怕是……”
太后冷笑:“怎么?你这是在怪哀家?”
嬿婉摇头:“臣妾不敢。只是想着,太后仁厚,必不忍见舒妃如此。”
太后盯着她,忽而嗤笑:“魏嬿婉,你倒是会说话。”她指尖轻轻划过永琼的脸颊,“可这孩子留在哀家这儿,自有哀家的道理!”
嬿婉微微俯身,唇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惊的弧度:"太后娘娘,臣妾忽然想起一事......"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护甲的边缘,"万寿节那日,臣妾在御花园瞧见个俊秀少年,瞧着眉眼,倒与当年的果郡王有七八分相似呢!"
太后手中佛珠骤然攥紧,指节发白。
嬿婉故作恍然:"啊,想必就是那位过继给慎郡王的公子吧?说来真是可惜......"她忽然压低声音,"本该继承果郡王府的爵位,如今却......"
太后厉声道:"魏嬿婉!你究竟想说什么?"
嬿婉不紧不慢地起身,绕着殿中的鎏金香炉缓步而行:"臣妾只是不解......"她突然转身,眼中精光乍现,"太后若真怕皇上多心,为何不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交给妹妹抚养?反倒把果郡王的儿子送过去,又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果郡王......"
香炉中青烟袅袅,映得太后脸色忽明忽暗。
嬿婉轻笑:"这般......迂回,究竟为何呢?"
太后猛地拍案而起,喉咙里发出"咯咯"声响,福珈慌忙上前为其顺气:"大胆!来人啊——"
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,嬿婉却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袖口:"太后息怒,臣妾的嘴向来严实......"她抬眼望向殿外,"只是这时辰,皇上也该下朝了......"
"皇上驾到——"
弘历大步流星踏入殿中,目光在嬿婉身上快速扫过,见她安然无恙,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。
弘历向太后拱手:"听闻皇额娘身子不适,儿子特来请安。"他目光转向乳母怀中的永琼,"这孩子体弱,整夜哭闹,怕是扰了皇额娘清修。"
太后胸口剧烈起伏,浑浊的目光在弘历和嬿婉之间来回扫视,最终化作一声长叹:"罢了......哀家不过是想享享天伦之乐。"她疲惫地摆摆手,"把孩子带回去吧!"
就在嬿婉福身告退时,太后突然阴恻恻地开口:"令妃......"
嬿婉回眸,正对上太后如毒蛇般冰冷的视线:"臣妾记性向来很好。"她嫣然一笑,眼角泪痣在阳光下格外妖冶,"定会......谨记太后教诲。"
弘历亲自接过永琼,与嬿婉并肩走出慈宁宫。宫墙投下的阴影里,嬿婉终于卸下伪装,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弘历看着嬿婉有些不解,但更多的是担心:"你太冒险了!"
嬿婉望着怀中熟睡的永琼,轻声道:"只要能把永琼抱回来,冒险也值得......"
永寿宫
烛火摇曳,弘历斜倚在榻上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嬿婉的发梢。沉默半晌,终是忍不住开口:"你到底同太后说了什么?竟让她这般轻易放了永琼?"
嬿婉懒懒翻了个身,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:"万岁爷还是别知道的好!"
弘历一把攥住她作乱的手,在她指尖不轻不重咬了一口:"少跟朕打哑谜。"
嬿婉"嘶"地抽回手,嗔怪地瞪他一眼:"臣妾若说了,万岁爷今夜怕是要睡不着了!"
"朕倒要听听,什么了不得的事。"弘历将她往怀里带了带,却见她突然正色道:"那臣妾斗胆一问——万岁爷觉得,太后当年为何偏要把元澈过继给慎郡王?"
"自然是..."弘历随口应着,话音却戛然而止。他猛地坐直身子,龙纹锦被滑落腰间都未察觉。
烛花"噼啪"爆响,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。嬿婉也不催促,支着肘看他眉头越皱越紧,眼底渐渐浮起惊涛骇浪。
"你..."弘历喉结滚动,声音哑得不成调,"你是说..."
嬿婉轻轻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:"臣妾什么都没说。"她指尖划过他紧绷的唇角,"只是今日在慈宁宫,臣妾不小心提了句...弘曕的眉眼,和元澈有些相似。"
"轰"地一声,弘历掀翻炕几,茶盏碎了一地。他赤脚站在满地狼藉中,胸口剧烈起伏:"好...好得很!"突然转身掐住嬿婉双肩,"她还说了什么?"
嬿婉吃痛也不挣扎,只仰头望进他猩红的眼底:"太后能说什么?"她忽然绽开个艳丽的笑,"万岁爷,您能做什么?咱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,毕竟这对万岁爷有利而无害啊!"
"婉婉。"他拇指重重碾过她唇上胭脂,"朕果然没看错你!"
承乾宫
意欢靠在软枕上,面色虽苍白,眼底却有了久违的光彩。她望着正在逗弄永琼的白蕊姬,嘴角微微扬起,可转瞬又黯淡下来。
意欢突然拉住嬿婉的手:“嬿婉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
嬿婉正剥着橘子,闻言笑道:“怎么突然这么正经?”
意欢却掀开锦被,踉跄着下床,在嬿婉惊愕的目光中,直直跪了下去——
嬿婉慌忙去扶:“意欢!你这是做什么?!”
意欢不肯起身,仰头时泪水已滚落:“嬿婉,大恩不言谢……可我的身子,我自己清楚。”她攥紧嬿婉的衣袖,指节发白,“我不知还能陪永琼多久……但绝不能让他落在太后手里!”
一旁的白蕊姬闻言,怀中的永琼差点滑落,急声道:“胡说什么!你定能长命百岁!”
意欢摇头,泪珠砸在金砖上:“若真有那一天……”她突然抓住白蕊姬的手,与嬿婉的手叠在一起,“我要你们答应我——让蕊姬抚养永琼!”
三人交握的手微微发颤。嬿婉喉头哽咽,却强笑道:“净说傻话!你还要教导永琼成为一个朗月风清的大文豪……”
意欢却异常固执:“答应我!”
殿外寒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,良久,嬿婉终于重重点头:“好。”
白蕊姬突然把永琼塞进意欢怀里,带着哭腔骂道:“要养你自己养!我才不要当便宜娘亲!”说罢扭头就跑,可跨过门槛时,分明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。
永琼无知无觉地抓着意欢的衣襟咯咯笑!
意欢低头亲吻孩子发顶,泪痕未干的脸上绽出笑容:“你们看……他笑得像不像皇上?”
嬿婉突然背过身去,佯装整理案上药碗,可药汁却晃出来,溅湿了绣着石榴花的袖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