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内，弘历端坐在龙椅上，目光如炬地凝视着跪在殿中央的永琮和永琼。他紧握着扶手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，显然在强压着怒火。

"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！"弘历的声音低沉而冰冷，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，"怎么，这偌大的紫禁城，竟容不下你们了？还是说朕亏待了你们，缺了你们的吃穿用度？"

永琮低着头，能感觉到皇阿玛锐利的目光正刺在自己身上。弘历突然拍案而起，声音陡然提高："永琮！你身为兄长，非但不劝阻弟弟，反倒跟着胡闹！'父母在，不远游'的道理，你们是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？"

殿内顿时鸦雀无声，只听得见弘历愤怒的喘息声。永琼偷偷抬眼，正对上皇阿玛伤心至极的眼神，又慌忙低下头去，额头几乎贴到了冰凉的金砖上。

永琮喉结滚动，咽下一口唾沫，壮着胆子抬头望向御座。皇阿玛怒容满面，额角青筋隐隐跳动，眉宇间的威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他咬了咬牙，声音虽恭敬却透着坚定："皇阿玛，当年五哥也曾独自率队前往巴林部历练，如今儿臣与永琼已非稚子，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。"

见皇帝神色未缓，永琮又继续道："儿臣等此番并非为了游山玩水，而是想亲历各地，体察民情，了解诸国风俗。若能将所见所闻带回，于我大清必有所裨益。"他微微俯首，语气恳切，"求皇阿玛成全。"

永琼在一旁屏息凝神，不敢插话，却悄悄抬眼偷觑皇阿玛神色，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。

弘历望着跪在殿中的两个儿子，怒火渐渐被心疼所取代。

他何尝不明白这两个孩子的心思？永琮和永琼自幼体弱多病，宫里上至太后下至嬷嬷，哪个不是把他们当眼珠子似的护着？可偏偏这两个孩子骨子里都带着股倔劲儿，不肯做个锦衣玉食的闲散宗室，总想着要证明自己。

弘历的目光在永琮清瘦的脸庞上停留片刻，又转向永琼略显苍白的面色。想起他们小时候汤药不断的模样，胸口便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发闷。

"你们..."弘历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，指尖轻轻敲着龙案，"就非得让朕操心不可？"话虽严厉，语气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冷硬。他别过脸去，望着殿外飘过的浮云，心里翻腾着矛盾——既欣慰于儿子的志气，又舍不得放他们去吃苦。

永琼突然膝行上前两步，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，"咚"的一声闷响在殿内回荡。弘历心头一颤，险些从龙椅上站起身来。

"皇阿玛！"永琼的声音带着哽咽，"儿子的这么大没向您求过什么，就这一个心愿..."他抬起头，眼眶发红，"儿子们每到一处都会写信回来，绝不让皇阿玛担心。皇阿玛..."

弘历望着永琼光洁的额头上渐渐泛起的红印，心头又酸又涨。这两个倔强的孩子，既让他心疼，又让他骄傲。他长叹一声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。

"罢了..."弘历终于开口，声音里透着无奈，"朕准了。不过——"他忽然话锋一转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，"朕同意没用。你们若能说动你们令额娘，那朕自然无话可说。"说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，掩饰住嘴角的笑意。

永琮和永琼闻言，眼中刚亮起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。两人不约而同地垮了肩膀，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——皇阿玛这招可真是戳中了他们的软肋。

永琼苦着脸，小声嘟囔："皇阿玛这哪是同意啊......"令额娘平日里最是疼他们，可要是听说他们要远行，怕是能把永寿宫的房顶给掀了。

永琮也暗自叹气，想起令额娘那温柔却固执的性子，不由头皮发麻。他偷偷抬眼，正对上皇阿玛似笑非笑的目光，顿时明白过来——这分明是皇阿玛给他们设的难题！

兄弟俩面面相觑，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愁苦。永琼忍不住扯了扯永琮的衣袖，压低声音道："七哥，咱们..."话未说完，就被永琮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
永琮拽着永琼苦笑着叩首："儿臣...儿臣谢皇阿玛恩典。"只是这谢恩的话说得有气无力，连带着行礼的动作都透着几分垂头丧气。

弘历看着两个儿子这副模样，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。他当然知道嬿婉那关不好过——虽然这俩孩子不是她生的，可比起亲生的也不差什么。有时候甚至还会因为孩子的问题，跟他这个皇上争论的脸红脖子粗…

不过...他端起茶盏掩住嘴角的笑意，正好让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尝尝碰壁的滋味。

永琮和永琼站在永寿宫门前，望着那扇朱漆大门，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。永琼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兄长，压低声音道："七哥，这天色都暗了，咱们...还进去吗？"

永琮斜睨他一眼："怎么，你着急？"

永琼先是点头，又连忙摇头："不是...我是说这天都擦黑了，要不...咱们先回去？反正皇阿玛都准了，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..."

他说着说着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，"对！咱们这时候来打扰令额娘休息，实在不合规矩！"

永琮立即会意，一本正经地点头："九弟说得极是。天色已晚，确实不该此时叨扰。"兄弟俩相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，默契地转身就要开溜。

谁知就在这时，身后突然传来"吱呀"一声。两人浑身一僵，缓缓回头，只见永寿宫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，王蟾正站在门口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："七阿哥、九阿哥，娘娘说...既然都到门口了，怎么不进来喝杯茶再走？"

永琮和永琼站在门口，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，心里暗道一声"完了"。

嬿婉捧着蜜水，笑吟吟地瞧着他们："哟，这是怎么了？又闯祸了？"

永琼立刻凑上前，殷勤地给她捏肩："令额娘，您这话说的，儿子都多大了，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惹祸啊？"

嬿婉轻哼一声："上个月带着永琰捅马蜂窝的是谁？"

永琼一噎，讪讪道："您不信儿子，总该信七哥吧？七哥最稳重了！"

嬿婉挑眉："稳重？是挺稳重，稳重到如今连福晋都不肯娶。"她转头看向永琮，"永琮啊……"

永琮生怕她又提起婚事，连忙打断："令额娘，儿子和永琼想出去走走。"

嬿婉一怔，随即笑道："走走？好啊，男孩子是该多出去见见世面，省得成了何不食肉糜的傻子。"她抿了口蜜水，随口问道，"打算去哪儿啊？"

永琼手上一顿，和永琮对视一眼，心里直打鼓。

永琮垂眸，斟酌着道："儿子想…到各地看看。"

嬿婉笑容微敛："去哪儿？"

永琮深吸一口气，豁出去似的说道："走遍大清的每一寸土地。"

嬿婉愣住了，像是没听清，转头看向永琼："你七哥说什么？"

永琼站到永琮身旁，认真道："令额娘，我们想亲眼看看大清的河山，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，想…"

话未说完，嬿婉猛地站起身，茶盏"砰"地搁在桌上："你们要去哪儿？！"

兄弟俩顿时噤声。

嬿婉眼眶瞬间红了，眼泪簌簌落下："是我委屈你们了？还是这宫里容不下你们了？永琮，皇后娘娘临终前千叮万嘱，要我好好护着你……这些年，我生怕你受半点委屈，你咳一声，我整宿睡不着！你可倒好，说走就走？"

她转向永琼，声音发颤："还有你！你对得起你额娘吗？对得起我，对得起你玫额娘吗？我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，就这么…这么狠心？"

永琼见她落泪，慌了神，扑通跪下："令额娘，儿子不是…"

永琮也跪了下来，低声道："儿子知错，可儿子真的想出去看看…"

嬿婉看着跪在眼前倔强不改口的两个孩子，眼眶一热，急忙别过脸去："好...你们大了，我..."话未说完便哽咽起来，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。

永琮和永琼见状顿时慌了神，膝行几步凑上前去。永琼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："令额娘，您别哭...儿子们向您保证，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，每年都回来看您..."

"你们少糊弄我！"嬿婉红着眼睛瞪他们，"是不是...是不是已经问过你们皇阿玛了？"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嗔怪。

永琮老实地点点头，却坚定地说："令额娘，儿子们确实长大了...您最清楚，我和永琼从小体弱多病，可我们是皇子阿哥，总不能一辈子做个只会享受天下供奉的废物。"他抬起头，目光灼灼，"我们想用这微薄之躯，为大清、为皇阿玛尽一份力。"

永琼也急忙补充："是啊令额娘，您想啊，我们出去走走，既能体察民情，又能增长见识。将来回来，还能帮皇阿玛分忧呢！"

嬿婉望着两个儿子坚毅的神情，心中百感交集。她何尝不明白他们的志向？只是...她颤抖着手抚上永琮的脸颊："可你们知道外面有多苦吗？万一..."

"令额娘放心，"永琮握住她的手，"儿子们会带着太医，也会定期写信。再说，大清疆域之内，谁敢让皇子受委屈？"

嬿婉长叹一声，眼泪又涌了出来。她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，声音闷闷的："罢了...你们既有这份心，我...我拦着反倒成了罪过。"

嬿婉突然又板起脸来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："但你们必须带上足够的侍卫。我这就去找你们皇阿玛，让他派最精锐的御前侍卫跟着。"

她边说边急匆匆地往外走，脚步都有些慌乱："还有太医！对了，还得准备些常用的药材..."

嬿婉刚走到门口，却被永琮一把拉住了衣袖："令额娘..."他的声音有些发哽。

永琼也红了眼眶，低声道："令额娘，儿子们...让您操心了。"

"知道就好。"嬿婉勉强笑了笑，眼中泪光闪烁，"你们记住，不管走多远，永寿宫永远给你们留着最爱吃的点心。"她顿了顿，声音更轻了，"就像...就像从前一样。"

永琼突然上前一步，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了嬿婉："令额娘...儿子会想您的。"

"好了好了，少哄我了！"嬿婉强打起精神，故意板起脸，"我这就去找你们皇阿玛。...对了，冬衣也要多准备些..."

她迅速转身，生怕自己再停留片刻就会反悔。可眼泪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。

永琮和永琼站在原地，望着嬿婉匆匆离去的背影，心头涌上一阵酸涩。永琼的眼眶微微发红，低声道："七哥...令额娘她..."

永琮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，声音也有些哽咽："咱们...都是没娘的孩子。可这些年来，令额娘给咱们的疼爱，哪点比永琰、永璐少了？"

永琼突然追了出去："令额娘！儿子...儿子答应您，一定平平安安回来！"

远处传来嬿婉带着哭腔的回应："你们要是敢少一根头发，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！"

游必有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