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心向恒

入夏后，城郊的荷池开得正好。王橹杰记挂着前些日子的念头，一早就遣人来请陈奕恒，说是“新得的画舫，邀你共赏荷花”。

陈奕恒到的时候，画舫已泊在岸边，王橹杰穿着件月白短打，正指挥仆从往船上搬冰盆，见他来了，立刻迎上去：“快来，我特意备了你爱吃的冰镇荔枝。”

画舫缓缓驶离岸边，荷叶挨挨挤挤擦着船舷，送来阵阵清香。陈奕恒凭栏而坐，看着粉白的荷花映在碧水间，忽然笑了：“确实比书房里的荷画生动多了。”

王橹杰挨着他坐下，剥了颗荔枝递过去，指尖碰到对方的唇瓣时，猛地缩回手，耳尖红得能滴血。陈奕恒浑然不觉，只道了声谢，将荔枝含在嘴里，清甜的汁水漫开，眉眼都弯了。

正惬意时，岸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。左奇函驾着一叶扁舟追上来，手里还提着个食盒：“王橹杰，你倒是会选地方。”他动作利落地跳上画舫，打开食盒，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冷菜，“刚从城西‘醉仙楼’买的，据说陈公子爱吃。”

王橹杰皱眉：“谁请你了？”

“路过罢了。”左奇函笑了笑，径直走到陈奕恒身边，“这荷池的莲子最是清甜，要不要尝尝？”说着就剥了颗，递到陈奕恒嘴边。

陈奕恒刚要张口，就见王橹杰一把拍开左奇函的手，将自己剥好的莲子塞过去：“吃我的！”

两人目光在空中撞出火花，陈奕恒无奈道：“不过是颗莲子，不必如此。”他接过王橹杰手里的莲子，慢慢嚼着，忽然听见岸边传来喧哗。

张桂源带着张函瑞和杨博文也来了，正乘另一艘画舫赶来。张桂源立在船头，衣袂飘飘，看见陈奕恒，远远便笑了：“听说王公子邀了陈公子赏荷，我们不请自来，莫怪。”

张函瑞手里抱着本书，凑到陈奕恒身边：“我带了本《芙蕖》，正好应景，要不要共读？”

杨博文则捧着个小篮，里面是他亲手绣的荷纹帕子，犹豫半天，才小声道：“陈公子，擦汗用。”

画舫忽然晃了晃，陈浚铭背着药箱从船舱后走出来，显然是早就等在这儿了：“我听人说你们来荷池，想着夏日易中暑，特地带了些解暑药。”他说着，已将一瓶薄荷露塞到陈奕恒手里。

转眼间，宽敞的画舫竟挤了满满当当。陈奕恒被众人围着，又是递帕子又是送饮品，只觉得头都大了。

左奇函忽然指着远处的荷叶：“那里有只白鹭，陈奕恒你看。”趁他转头的功夫，悄悄将王橹杰放在陈奕恒手边的荔枝挪到了自己面前。

王橹杰气得咬牙，刚要发作，就见张桂源拿起一支莲蓬，笑着对陈奕恒道：“剥莲子要去芯才不苦，我教你。”他动作优雅，指尖捏着莲子轻轻一掐，翠绿的莲芯就掉了出来，递过去时，指尖不经意擦过陈奕恒的手背。

陈奕恒跟着学，却总也掐不好莲芯，张桂源便耐心地握着他的手教，两人凑得极近，说话时的气息都拂在对方耳畔。王橹杰看得眼热，左奇函吹了声口哨，张函瑞低头翻书，却半天没翻到下一页，陈浚铭盯着两人交握的手，悄悄握紧了药箱的带子，杨博文则把帕子攥得更紧了——方才那瞬间，他竟觉得那画面刺眼得很。

画舫行到荷池中央，忽然下起了太阳雨，雨丝打在荷叶上，溅起细碎的水珠。张桂源撑开一把油纸伞，自然地护在陈奕恒头顶：“小心淋湿。”

王橹杰立刻抢过伞：“我来撑！”

左奇函则脱下外衫，披在陈奕恒肩上：“伞太小，这样更稳妥。”

陈奕恒被他们闹得哭笑不得，刚想说“我不碍事”，就见张函瑞从船舱里找出件蓑衣：“这个更挡雨！”

一时之间，画舫上竟为了“如何给陈奕恒避雨”争执起来。陈奕恒看着眼前这几个或急或恼的少年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——他们哪里知道，这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里，有人懊恼自己没先备好伞，有人得意于抢来的先机，有人则悄悄将那份“想把他护在怀里”的心思，藏进了递伞的动作里。

雨很快停了，天边挂起一道彩虹。陈奕恒看着沾了雨珠的荷花，又看了看围着自己的众人，忽然道：“不如我们来联句吧？以荷为题。”

众人果然安静下来，你一句我一句地应和着。王橹杰抢着说“映日荷花别样红”，左奇函接“风过荷香满画船”，张桂源则慢悠悠道“最是低头弄莲子”，目光落在陈奕恒身上，带着几分缱绻。

陈奕恒听着他们的诗句，忽然觉得，这个夏天，真好。

而少年们看着他含笑的眉眼，心里都在想：这荷池，这雨，这联句，都不及他半分动人。

王橹杰悄悄碰了碰陈奕恒的手背，心里盘算着：下次，要带他来摘莲蓬。

左奇函则看着陈奕恒肩上那件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外衫，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