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浸透桃溪坞时，溪面上的雾气开始漫上岸。秦风收拾木牌的手顿了顿，青石板上还留着几枚没刻完的杏核，被月光照得泛着玉色。“虎子刻到一半的船帆，明日得补完。”他用指尖戳了戳那枚歪扭的杏核，核上的刻痕深浅不一，倒像把没拉满的弓。
阿瑶正往画夹里收画。最后一张是方才临的漕运图，她在桃溪坞的位置添了个小小的月亮，月光淌过纸面，竟像真的漫到了石桌上的酒碗里。“方才收画时，见老周的船尾挂着串杏核风铃。”她忽然笑出声，“是去年孩子们留下的，风吹起来叮叮响，像在数日子。”
沈渊正往陶瓮里添新摘的桃花。今年的桃花落得晚，瓣瓣都带着水汽，投进酒液里便浮起细小的涟漪。“老周说，这坛酒埋在桃树下，等明年孩子们来，正好开封。”他指尖划过瓮口的陶盖，盖上刻着的“第四年”三个字，墨迹还带着新研的松烟香。
秦婆婆搬来竹凳坐在廊下，手里的针线正穿过块杏色布料。布上绣着片桃叶，叶尖坠着颗圆滚滚的青杏，针脚里藏着几粒晒干的桃花粉，是阿瑶今早研的。“方才收拾灶间，见去年的杏脯罐子空了。”她把绣好的帕子叠成方胜，“明日得再腌些，虎子说他娘最爱甘草味的。”
李都头的账册在石桌上摊开，新添的字迹被夜风拂得微微发卷。他蘸着砚台里的清水，在“明年再来”四个字旁画了朵桃花，花瓣上点了点朱砂，倒像阿瑶画里的样式。“邻县的驿站来消息，说秋收后要修漕运古道。”他用指腹抹了抹朱砂痕，“孩子们说要跟着来画新道上的桃花。”
溪水忽然“哗啦”响了声，秦风探头去看，只见月影里漂着片杏叶，叶上停着只萤火虫。他伸手去捞，指尖刚碰到水面，就见溪底晃过几团小小的影子——是白天孩子们掉落的杏核，不知何时发了细根，在卵石间悄悄扎了脚。“沈大哥你看。”他把那片杏叶举起来，萤火虫在叶上亮了亮，像颗会动的星子。
阿瑶忽然想起什么，转身回屋取了画夹。最末页藏着张没画完的图，画的是桃树下的青石板，石板缝里冒出三棵芽，芽尖顶着嫩黄的瓣——是去年秦婆婆插在石缝里的艾草，竟在今夜抽出了新蕊。“方才晾画时还没见呢。”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面，“像在等我们添笔似的。”
沈渊往每个人碗里添了些青梅酒。酒液晃出细碎的光，映得石桌上的木牌都活了起来：刻着青杏的像在往下淌汁，刻着桃花的似有落瓣飘，虎子刻的小船旁，不知何时多了片小小的杏叶，是夜风卷着落上去的。“明日该摘第二批青杏了。”他望着墙头的月光，护腕内侧的字在光里若隐若现，“秦婆婆说，这拨的核最圆。”
秦婆婆忽然笑起来，指着秦风的袖口。那里沾着点桃花酱，是方才抢麦饼时蹭的，此刻正被月光照得发亮，像落了颗甜甜的星。“明日教孩子们雕杏核时，可得把袖口扎紧。”她往秦风手里塞了块麦饼，“去年你刻木牌时，酱渍晕在‘桃’字上，倒像添了笔胭脂。”
夜色渐深时，溪口的乌篷船已挂起了灯笼。老周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，混着风铃的叮咚响，像在数着船上的漕运图：哪处的码头该换桃枝了，哪段的水湾该种杏树了。石桌上的酒碗还冒着热气，碗沿的杏叶被风吹得轻轻晃，倒像在跟溪里的影子说：你看，明年的春天，该比今年更热闹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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