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桃溪坞的雾气还没散,秦风就被廊下的轻响弄醒了。他揉着眼睛推开门,只见石桌上的杏核不知何时滚到了一起,昨夜那只萤火虫正趴在最大的一枚上,翅膀扇动的光映着核上的刻痕——是虎子没刻完的船帆,此刻竟自己多出道细密的纹路,像被晨露晕开的笔触。
“这小机灵鬼。”他弯腰将杏核拢进竹篮,指尖忽然触到片温热。低头看时,青石板的缝隙里,三棵艾草新蕊正往外冒,嫩黄的花瓣上沾着露水,映得周围的桃花粉都活了过来,顺着石缝往溪边淌,在地面画出条浅浅的粉线。
阿瑶拎着画夹出来时,正撞见粉线漫到溪岸。她蹲下身去摸,指尖刚碰到那抹粉,溪水里忽然浮起无数细小的光斑,像有人把昨夜的月光揉碎了撒进去。“是孩子们的脚印。”她指着光斑聚成的小窝笑,“昨日虎子在这里摔了跤,鞋上沾的杏花粉都沉在水底呢。”
沈渊抱着陶瓮往桃树下走,瓮口的“第四年”三个字被晨露浸得发亮。他刚把坛子埋进土里,就见树根处冒出圈新绿——是昨夜溪底发了根的杏核,不知何时顺着水流爬上岸,细根缠着桃树的根须,竟在泥土里织出个小小的网,网上缀着的桃花粉,像撒了把碎糖。
“秦婆婆,青杏该摘了!”秦风朝灶间喊了声,竹篮里的杏核忽然轻轻动了动。他低头去看,最大的那枚核上,船帆的刻痕里渗出点汁水,顺着纹路往下淌,在篮底晕出个小小的“水”字。阿瑶凑过来画这奇景,笔尖刚碰到纸面,画里的溪水忽然泛起涟漪,竟与真实的桃溪连在了一起。
秦婆婆端着麦饼出来时,围裙上沾着的甘草末正往下掉。她往沈渊手里塞了块饼:“昨夜梦见虎子娘了,说要给孩子们的杏脯里多放些蜂蜜。”话音刚落,檐下的晾架忽然轻轻晃,去年空了的杏脯罐子不知何时被摆了上去,罐口的布封上,竟落着片带着蜜香的桃花瓣。
李都头踏着露水从溪边走来,账册上的“明年再来”四个字旁,新画的桃花正往下淌朱砂。“邻县的工匠已经动身了。”他指着溪面笑,“你看那乌篷船,老周把漕运图改了,特意在桃溪坞标了个红圈,说要在这里建个新码头。”
溪面上的乌篷船确实动了。老周正站在船头调整风铃,串着杏核的绳子被风吹得笔直,每枚核上都映着码头的影子——有孩子们追着船跑的身影,有阿瑶举着画夹写生的侧影,还有沈渊往船上搬桃花酒的背影。“这风铃能引航呢。”老周的喊声混着叮咚响,“昨夜顺流漂了十里,核上的刻痕都在往坞里指。”
阿瑶翻开画夹最末页,没画完的青石板图上,忽然多了群小小的人影。她用指尖点了点最前面那个扎羊角辫的,画里的孩子竟回过头来,手里举着颗青杏,杏尖的红晕与沈渊护腕内侧的字隐隐相和。“是去年那个总偷摘杏的丫头。”她眼眶发热,“她说要把杏核刻成小灯笼,挂在新码头的栏杆上。”
日头升到半空时,摘杏的竹筐已经满了。秦风蹲在石桌上雕木牌,新刻的“航”字刚落刀,字缝里就渗出点粉雾,在半空凝成艘小小的船,顺着溪面的粉线往远处漂。沈渊的骨笛忽然响了,调子顺着笛声漫开,粉雾船竟在水面打起转,身后跟着无数杏核做的小灯笼,亮得像串会跑的星子。
秦婆婆把腌好的第一罐杏脯摆在码头石墩上,罐口的桃花瓣忽然飘起来,落在老周的漕运图上。图里新添的码头旁,不知何时多了片杏林,枝头的青杏正往下掉,每颗都砸出个小小的坑,坑里冒出的桃花苗,转眼就长成了树。
暮色漫上来时,众人坐在桃树下看船。老周的乌篷船正顺着粉线往坞外走,风铃的叮咚声里,混着孩子们的笑——是藏在杏核刻痕里的声音,被夜风一吹,竟在水面拼出句话:“我们明年带新伙伴来画桃花呀。”
秦风往溪里扔了枚新刻的杏核船,阿瑶在画纸上添了最后笔晚霞。沈渊摸了摸桃树下的陶瓮,瓮口的光正顺着根须往远处漫,像在给明年的春天引路。石墩上的杏脯罐还在冒甜香,罐沿的露水滚下来,在地上砸出个小小的坑,坑里,颗新的杏核正悄悄发了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