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卷着桃花香漫过码头石阶时,秦风忽然发现竹篮里的青杏少了三颗。篮底的杏核芽儿不知何时长得更长了,根须顺着甘草绳爬进沈渊的袖口,与骨笛上未干的粉汁缠成细小的结。
“是虎子那小子回来了。”沈渊指尖抚过笛身,去年刻桃花的地方正渗出新的汁液,在月光下凝成半透明的珠。码头灯笼的光晕里,石阶缝里的桃花苗突然拔节,新叶上沾着的泥点,与秦婆婆鸡窝边找到的碎瓷片上的痕迹一般无二。
阿瑶的画夹忽然自己翻开,停在码头图那页。画里扎羊角辫的丫头正踮脚够石墩上的杏脯罐,罐口新添的月牙形缺口,竟与现实里的陶罐分毫不差。更奇的是画纸边缘,不知何时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字,像是用杏核尖刻的:“阿瑶姐姐,我把灯笼修好了”。
秦婆婆端着蜜罐出来时,撞见檐下的风铃转得飞快。最大的杏核突然裂开道细缝,里面滚出颗更小的核,刻着的小灯笼完好无损,灯笼穗上缠着的芦苇絮,比昨夜漂来的那片要湿润许多。“这是从上游带来的水汽。”她用帕子擦去核上的潮气,帕子上立刻印出朵浅粉的桃花,与账册上嵌着的花瓣纹路重合。
李都头的账册突然哗啦啦翻动,停在“杏熟时,再聚”那页。朱砂字边渗出细小的水珠,在纸页上汇成条小溪,溪水里浮着三枚杏核,拼出“虎子归”三个字。工匠们忽然指着芦苇荡方向惊呼,原本往回漂的杏核灯笼齐齐转弯,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往码头聚拢。
沈渊的骨笛调子陡然清亮,笛声撞在水面上,激起层层杏色涟漪。最前头的灯笼里忽然探出个小小的脑袋,羊角辫上系着的红绳在光里一晃,竟与阿瑶画里的丫头重合。秦风往溪里放的“归”字木牌此刻浮了回来,被那丫头用树枝挑着,牌尾拖着串新刻的小核,每个上面都有个“到”字。
“他们在解船绳呢。”老周蹲在乌篷船边笑,舱底的漕运图上,新标的细线突然变粗,线上的小灯笼个个亮起,把水面照得如同白昼。船帆刻痕补全的杏核此刻正躺在他掌心,“家”字旁边渗出的粉光落在图上,细线尽头的小镇突然多出片杏林,与桃溪坞的轮廓渐渐重叠。
秦风往竹篮里添新采的青杏时,指尖触到团温热。低头看,三颗熟透的黄杏正躺在篮底,核上的刻痕里嵌着新鲜的芦苇叶,叶尖还沾着下游小镇的红泥。沈渊握住他的手,两人掌心的杏核同时发烫,核里的暖意漫过手腕,在月光下凝成道浅浅的光带,连接着码头与芦苇荡深处。
阿瑶在画纸上添了最后笔:杏林深处飘着盏杏核灯笼,灯笼穗上系着的红绳,正与码头石阶上的那根连成线。她放下笔时,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童声,像极了去年偷摘杏时的叫嚷。转身看,石墩旁的桃花苗下,不知何时多了颗咬过的青杏核,核上的牙印深浅,与虎子换牙时的模样分毫不差。
夜色渐深时,那串杏核风铃突然发出从未有过的清响。所有刻痕里都渗出粉光,在风里连成半透明的字:“春到了,人齐了”。秦婆婆往每个灯笼里添了把新晒的甘草,火光腾起时,隐约看见所有杏核的剖面都映着相同的图景——桃溪坞的码头边,杏林深处,无数人影正笑着往起聚,像幅被春风吹活的画。
沈渊的骨笛调子里多了丝暖意,笛声漫过水面时,所有杏核灯笼都顺着光带往回漂,灯笼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。秦风望着那些熟悉的轮廓,忽然明白核里藏的从来不是念想,而是无数个正在赶来的春天。竹篮里的杏核芽儿轻轻颤动,像在应和着远处渐响的脚步声,与风铃的清响叠在一起,成了桃溪坞最暖的夜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