芦苇荡的水汽漫上码头时，虎子挑着“归”字木牌的树枝突然发了芽，嫩梢卷着片桃花瓣，正往秦风竹篮里钻。他身后的两个小身影踩着水面的光带跑来，陶罐里的杏脯滚出来，在石阶上连成串，每颗脯肉都印着个模糊的指印——那是阿瑶去年教孩子们腌杏脯时，特意按在罐底的印记。
“阿瑶姐姐画里的石墩！”梳双丫髻的囡囡突然指着石缝，那里的桃花苗已长到半人高，新叶间缀着串小小的灯笼花，花瓣形状竟与秦婆婆蜜罐上的花纹一般。她伸手去够，指尖刚触到花瓣，陶罐里突然飞出只萤火虫，拖着红绳般的光尾，往杏林深处飞去，光尾扫过的地方，青杏树的枝桠都转向码头，像在躬身迎客。
李都头的账册突然自己立起来，纸页上的小溪漫过桌沿，在地面汇成条浅沟。沟里的三枚杏核“咕噜”滚到虎子脚边，“虎子归”三个字的刻痕里渗出粉光，与他羊角辫上的红绳融在一起。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，这孩子偷摘青杏时被树枝勾住衣角，哭着说要刻满“到”字请大家去家里吃杏酱，那时云瑶正蹲在树下，用杏核给他串了串小灯笼。
老周解开乌篷船的缆绳，舱底的漕运图突然漾起水波，图上的杏林里走出个熟悉的身影，背着药篓的模样与阿竹分毫不差。“这小子，还带着去年晒的甘草。”他笑着往船板上放盏灯笼，灯笼穗上的芦苇絮突然舒展开，露出里面裹着的半片桃花瓣——是去年云瑶帮他补船帆时，不小心落在缝隙里的。
沈渊的骨笛调子转得温润，笛声撞在水面的光带上，激出漫天飞舞的杏花瓣。秦风看见虎子裤兜里露出半截刻刀，刀身上沾着新鲜的红泥，与下游小镇河滩的泥土颜色分毫不差。竹篮里的三颗黄杏核突然裂开，每个核里都躺着片芦苇叶，叶片上用指甲划着歪扭的画：一个背着竹篮的姑娘，正往杏林深处走，篮子里的青杏滚出来，在地上连成条路。
阿瑶的画夹“啪嗒”合上书页，封面的码头图上突然多出艘乌篷船，船头站着个小小的人影，正举着颗青杏往嘴里塞。她转身时，看见画夹边缘的红绳正与檐下的风铃缠在一起，风铃上最大的杏核突然吐出颗新核，刻着的“家”字比老周掌心的那枚更鲜亮，核尖还沾着点杏酱，甜香混着桃花味漫开来。
秦婆婆往孩子们手里塞蜜饯，帕子上的桃花印突然活了，花瓣落在虎子掌心，化作颗温热的杏核。“这是云瑶留的念想。”她颤着声说，去年云瑶临走时曾把半包杏核埋在老杏树下，说等它们发芽时，就带着新酿的杏酒回来，“你看这芽儿，都顺着根须往屋里钻呢。”
夜风卷着杏花香掠过杏林，所有灯笼突然齐齐拔高，在半空拼出个巨大的“归”字。虎子突然拽着秦风往林里跑，红绳在地上拖出的痕迹里，冒出串小小的脚印，与他去年在泥地里踩的印子一般无二。跑到最粗的那棵老杏树下时，他突然停住脚，指着树洞里的东西笑——那是个陶罐，里面装满了刻着“到”字的杏核，罐口压着片桃花瓣，正是云瑶常用的那方丝帕上绣着的模样。
沈渊与秦风相视而笑，掌心的杏核芽儿已顺着血脉往心口钻，暖意漫过四肢百骸。远处的杏林深处传来熟悉的笑声，混着孩子们的叫嚷，像无数个春天在同时苏醒。灯笼光里，所有的红绳都缠成桃花结，结心亮起的光与天边的月牙融在一起，照亮了树下那串新抽的枝桠——每个枝节上都顶着颗青杏，刻痕里渗出的粉光，在暮色里连成句无声的话：
“你看，我们都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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