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洞里的陶罐被虎子抱出来时，罐身沾着的新泥簌簌落在青石板上，竟在地面拼出朵半开的桃花。秦风伸手去扶罐沿，指尖触到片温润的瓷片——那是云瑶去年摔碎的药罐碎片，当时她蹲在灶台前惋惜，说这罐子还能腌三茬杏脯。
“里面有东西在动！”双丫髻囡囡扒着罐口往里瞧，忽然惊呼出声。只见罐底的杏核堆里，枚刻着“瑶”字的核仁正往外顶，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条嫩白的根须，顺着虎子的手腕往上爬，在他手背上开出朵指甲盖大的小黄花。
沈渊的骨笛不知何时停了，他望着杏林深处那片晃动的光影，忽然低声道：“她总说，青杏要等三场雨才够甜。”话音未落，风里突然卷来阵熟悉的药香，混着新酿的酒气漫过码头，老周的乌篷船“吱呀”晃了晃，舱里的空酒坛竟自己滚到船边，坛口沾着的酒渍在月光下泛出琥珀色。
“是阿瑶姐姐的桂花酒！”虎子突然蹦起来，红绳辫梢的铃铛叮当作响。秦风低头时，看见竹篮里的芦苇叶正片片展开，叶片上的小画渐渐清晰：背着竹篮的姑娘站在老杏树下，篮子里的青杏滚出来，在地上连成的小径尽头，立着个小小的酒坛。
秦婆婆颤巍巍地摸出帕子，帕角绣着的桃花突然簌簌落下来，在她脚边堆成个小小的花堆。“这丫头，去年埋杏核时还说，要给我酿坛桃花酒呢。”她话音刚落，树洞里突然飘出片丝帕，正是云瑶常用的那方，帕子中央绣着的杏林图上，每个枝头都坠着颗青杏，杏蒂处用金线绣着个极小的“归”字。
老周突然拍了下船板，指着水面喊道：“快看！”众人转头时，只见码头边的浅水里，无数枚杏核正顺着水流往岸边漂，每个核上都刻着歪扭的字，有的是“虎子”，有的是“婆婆”，最前头那枚刻着“秦风”的杏核，核尖还沾着点新鲜的红泥，与芦苇叶画里的河滩一模一样。
双丫髻囡囡突然指着杏林入口，那里的灯笼光里出现个模糊的身影，背着的药篓晃悠着，篓口露出半截甘草，正是阿竹去年晒的那捆。“阿竹哥哥！”孩子们的叫嚷声刚起，身影已快步走近，药篓里的青杏“咕噜噜”滚出来，在地上连成串，每个杏儿上都留着圈浅浅的指印——那是云瑶教大家分拣青杏时，特意在成熟的果子上做的记号。
“你们倒是比我先到。”熟悉的笑声从身影后传来，云瑶提着个小酒坛从树后转出来，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桃花，裙摆上沾着的草屑里，混着片小小的芦苇叶。她举起酒坛晃了晃，坛口飘出的酒香里，竟裹着片桃花瓣落在秦风掌心，与他竹篮里的那半片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。
虎子突然扑过去抱住她的腿，红绳辫上的杏核手链叮当作响：“阿瑶姐姐，你看！我刻满‘到’字了！”云瑶蹲下身翻开陶罐，只见满罐的杏核个个饱满，刻痕里渗出的粉光在月光下连成片，与树洞里新抽的枝桠缠在一起，在老杏树的树干上拼出个完整的“家”字。
沈渊将骨笛横在唇边，这次的调子不再温润，倒像春日里的溪流奔涌。秦风望着云瑶发间的桃花，忽然发现竹篮里裂开的杏核里，芦苇叶上的小画已经变了：背着竹篮的姑娘身边，多了几个小小的身影，正跟着滚落在地的青杏，往杏林深处走去，而那串由杏核连成的路上，每个刻痕都渗出了粉光，在暮色里明明灭灭，像无数双眼睛在温柔凝望。
夜风再次掠过杏林时，所有的灯笼花都开了，花瓣上的纹路渐渐清晰，竟与云瑶画夹里的码头图一模一样。秦婆婆往云瑶手里塞了块蜜饯，帕子上的桃花印落在酒坛上，坛口突然腾起团白雾，雾里飘出片杏花瓣，缓缓落在老杏树的最高处，那里新结的颗青杏正微微晃动，在月光下亮出刻痕里的字：
“你看，我们都等到了。”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