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还凝在茶芽上时，竹屋前的晒茶架突然自己动了。那些昨天炒好的茶叶顺着竹篾纹路滑下来，在青石板上拼出蜿蜒的线，像条淡绿色的河，尽头正对着山外的石板路。
“该走了。”秦婆婆往每个人的行囊里塞了包新茶，茶包用去年的杏花布缝成，针脚歪歪扭扭，是囡囡跟着学了半个月的成果。她摸了摸云瑶鬓角，指尖沾着的茶末落在发间，像撒了把春天的碎光。
虎子抱着竹篓不肯放，篓底的芦苇叶突然飘起来，在空中转了个圈，落在他掌心。叶上的字迹比昨天清晰了些，末行多了个小小的箭头，指向山外那片野草莓地——去年他和云瑶在那里埋了罐没吃完的杏脯。
沈渊的骨笛最后吹了段短调，笛声漫过茶田时，所有茶苗突然齐齐弯下腰，像在躬身送别。叶片上的露水滚落得更急了，汇成的溪流漫过众人脚边，水里漂着七片茶叶，每片都浮着个名字，随波逐流向山外去。
秦风往竹屋柱子上刻了最后一刀，与去年的刻痕连成道完整的弧线。他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笑：“等明年茶芽冒头，这道痕该漫过第三圈年轮了。”刻刀收回来时，刀鞘里掉出片干杏花，是去年云瑶替他擦刀时不小心夹进去的。
老周把新编的茶篓往驴背上捆，每个篓子都系着双草鞋，鞋底沾着的青苔还带着湿意。他数到第七个时突然停住，挠挠头：“去年说编二十个，怎么多出这双？”云瑶低头看自己脚上的旧草鞋，鞋跟处补着块芦苇布，正是老周的手艺。
囡囡的粉光在竹檐下转了三圈，最后落在那口黑砂锅里。锅底的炒茶火候图渐渐淡去，浮出张极薄的纸，是用茶汁画的小像：秦婆婆在添柴，虎子在摘草莓，沈渊在吹笛，秦风在刻木，老周在编篓，云瑶在炒茶，每个人身边都绕着朵杏花。
走到山坳时，虎子突然往回看，只见竹屋的烟囱里冒出缕白烟，在半空凝成朵巨大的杏花，久久不散。他突然想起秦婆婆昨天说的话：“茶性最记情，你往土里埋过什么，它就给你长出什么。”
溪水在山脚下分了岔，云瑶弯腰掬水时，看见水里的倒影旁多了个模糊的影子，像去年此时站在溪边的自己。她把那包杏花布茶包放进水里，茶包慢慢散开，浮出的茶叶在水面拼出个“等”字，随水流向每个人要去的方向。
秦风突然指着茶田深处，那里有片新抽的茶芽长得格外快，叶片背面的牙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虎子数了数，不多不少，正好七处，像有人在土里埋下了七颗会发芽的春天。
离山时，云瑶最后望了眼那片茶山。云雾漫过竹屋的屋顶，黑砂锅在风里轻轻摇晃，锅沿的干杏花又落了几片，飘向茶田深处。她忽然明白，所谓离别，不过是让春天换种方式生长——在他们的行囊里，在茶芽的脉络里，在每次捧起茶杯时，浮起的那朵杏花里。
山风渐远，茶篓里的新茶在阳光下透出浅绿的光，像谁把整个春天，都悄悄收进了这缕茶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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