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烬余音与流言之刺
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海底，每一次试图上浮，都被沉重的黑暗和刺骨的虚弱感拖拽回去。
无边无际的疼痛已经钝化，变成一种弥漫在骨髓深处的、令人窒息的寒冷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一丝微弱的光感才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眼皮。
伊莎贝拉·冯·伦堡（或者说，此刻感觉更像是一具勉强维持呼吸的躯壳）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视线模糊，只能辨认出头顶熟悉的、雕刻着繁复星辰与荆棘花纹的天花板轮廓，那是公爵府邸主卧的标志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，掩盖了那若有似无、却仿佛已渗入灵魂深处的血腥气息。
身体像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，每一个关节、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，连转动眼珠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。
她没有立刻呼唤侍女。极致的虚弱让她连发声都困难，更重要的是，一种冰冷而麻木的戒备感，让她选择了沉默。她需要先弄清楚，自己究竟在何处，以及…发生了什么？
就在她努力凝聚涣散的精神时，一阵刻意压低的、却因寂静而格外清晰的细语声，如同冰冷的蛇，从厚重的帷幔外、连接着起居室的方向，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。
“…唉，真是可怜见的…” 一个带着明显怜悯的女声叹息着，“流了那么多血…我听老约翰说，抬出来的水盆都染红了三四回…命是捡回来了，可那身子骨…”
“可不是吗？”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接口，同样压低了，“才刚怀上没多久吧？就这么…唉，还是个男孩儿呢…太可惜了，原本可是嫡长子啊！” 语气里充满了惋惜。
伊莎贝拉灰败的瞳孔猛地一缩！
男孩儿…怀上…流了那么多血…
那些被刻意用魔药力量麻痹、强行覆盖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——冰冷狂暴的压制、撕裂般的剧痛、身体深处流失的温热…
孩子…她的孩子？她和那个…怪物的孩子？没了？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几乎停止了跳动。不是源于爱，那个孩子本身就是一个意外，一个工具，一个筹码。
但“失去”本身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被剥夺的残酷感，混合着身体真实的虚弱，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和…荒谬。
侍女们的议论还在继续，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唏嘘：
“这下好了，御医说了，夫人这身子，没个半年仔细将养，怕是连床都难下利索…更别提…” 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暗示，“…以后怕是都难了。”
“嘘！小声点！别让里面听见了！” 第一个声音带着紧张，“不过…也真是，谁能想到会这样？殿下他…唉…”
短暂的沉默后，另一个带着截然不同情绪的声音响起了，尖细而刻薄，虽然也压低了，却像淬了毒的针：
“哼，可怜？有什么好可怜的！想想她的出身！奥赛罗那个小破地方来的，还是个不受宠的七公主！要不是走了狗屎运喝了魔药变得勾人，就凭她，也配嫁给我们诺顿的王储殿下？也配当未来的王后？”
“就是！” 立刻有人附和，声音里充满了不甘的酸意，“不过是张漂亮脸蛋的花瓶！王都的贵族圈里谁不知道？也就殿下…以前还把她当个摆设看，现在好了，连这点用处都没了！肚子不争气，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…啧，真是晦气！”
“花瓶？我看是灾星还差不多！” 第一个刻薄的声音更恶毒了，“这才嫁过来多久？就闹出这种事！殿下以前多…多冷静自持的一个人？现在…唉，反正我看呐，她这王妃的位置，迟早…”
“好了好了！都少说两句！” 那个年长些的、带着怜悯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打断了，“再怎么说，夫人现在也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公爵夫人！殿下没发话，轮得到你们嚼舌根？小心祸从口出！夫人需要静养，都该干嘛干嘛去！”
一阵衣物摩擦和脚步声响起，议论声渐渐远去，最终消失在门外。
寝殿内恢复了死寂。
伊莎贝拉躺在冰冷的锦缎之中，一动不动。侍女们的话，像无数根冰冷的针，刺破了她强行维持的麻木外壳。
“花瓶”…“灾星”…“晦气”…“不配”…
原来在王都贵族圈里，在那些侍女的眼中，她伊莎贝拉·冯·伦堡，不过是一个靠着魔药美貌上位、徒有其表的花瓶？一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、即将失势的可怜虫？
一股冰冷的怒火，混杂着深沉的屈辱，在虚弱的躯壳里微弱地燃烧起来。这怒火并非源于那些轻贱的言语，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认知——
她所有的挣扎、所有的算计，在这些人眼中，不过是依附于男人（萨麦尔）宠幸的可笑表演？她失去孩子带来的痛苦和身体的创伤，只换来廉价的同情和恶毒的幸灾乐祸？
多么可笑。又多么…真实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。那只曾经试图反抗神明、如今却布满淤痕和针孔的手，颤抖着，抚上自己平坦而冰冷的小腹。
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，一个由冰冷的契约、扭曲的占有和神明的力量催生的意外。现在，它空了。只剩下一片被掏空后的、刺骨的寒凉和…无尽的虚弱。
御医说，需要休养半年。甚至…以后都难了？
这消息，对她而言，竟不知是福是祸。失去了一个潜在的筹码，也暂时摆脱了“生育工具”的紧迫威胁。但身体的极度虚弱，无疑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。
在萨麦尔眼中，一个失去了“观测样本”价值、又变得如此脆弱的“容器”，还能有多少存在的意义？那些虎视眈眈的贵族，那些等着看笑话、甚至想将她踩下去的人…
就在这时，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。
伊莎贝拉立刻闭上眼睛，放缓呼吸，装作依旧沉睡。她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、冰冷而强大的灵性威压悄然弥漫进来，如同实质的寒流，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。
他来了。
那个造成这一切的…神明。
脚步声停在床边，没有靠近，也没有远离。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，落在她苍白脆弱、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上，似乎在评估她这具“残次品”的恢复程度和剩余价值。
伊莎贝拉的心跳在虚弱中不受控制地加速。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，调动起仅存的一丝“欢愉魔女”的力量，不是为了魅惑，而是为了维持最完美的“沉睡”假象，掩盖灵魂深处那翻涌的冰冷怒火和…刻骨的恨意。
她能感觉到那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，久到空气都仿佛被冻结。最终，那冰冷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，脚步声也消失在门外。
寝殿再次只剩下她一人。
伊莎贝拉缓缓睁开眼，眸子里再无一丝脆弱和迷茫，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和燃烧在深渊底部的火焰。
花瓶？
灾星？
可怜虫？
不。
她是伊莎贝拉·冯·伦堡。
是序列6的“欢愉魔女”。
是毁灭天使萨麦尔的双生契约者。
是失去孩子、身体重创、却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之魂。
休养半年？很好。
这半年，将是她在冰封的囚笼里，磨砺复仇之刃的时间。
那些流言蜚语，那些轻蔑同情，那些冰冷的注视…都将成为她淬火的薪柴。
萨麦尔…我们之间的账，才刚刚开始清算。你夺走的，我会让你百倍偿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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