吞噬的炽焰与冰冷的余烬
(萨麦尔第一视角)
冰冷的政务卷轴在书桌上堆积,如同诺顿公国疆域内永远无法彻底铲除的杂草。铁壁城王宫的书房,是我的观测塔,也是我囚禁这具凡俗躯壳的牢笼。两个月了。
那辆承载着伊莎贝拉、里昂·约克和小阿瑞斯的马车,早已驶离王都的视线。但我无形的目光,如同附骨之疽,从未真正离开。契约的链接是基础坐标,而附着在车辕阴影中的那缕神念,则是我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。
观测的数据流平稳而…令人不悦。
伊莎贝拉的魔药序列修炼似乎进展顺利,契约链接中传来的灵性波动日益凝实,朝着序列5“痛苦魔女”的界限稳步迈进。
阿瑞斯在旅途中健康活泼,凡俗幼崽的生命力旺盛得如同野草。唯有里昂·约克…那个承载着我庞大“情之碎片”的容器,反馈回来的信号越来越微弱,越来越…不稳定。
不是疾病,不是外伤。
是生命本身的光芒,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黯淡下去。如同风中残烛,摇曳着,随时可能熄灭。
我清晰地“看”到,他那曾经惊心动魄的美貌,如今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阴影。眼底深处为伊莎贝拉燃烧的痴情火焰依旧炽热,却仿佛透支着最后一点灯油。
他的动作变得迟缓,呼吸在深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艰难。即使没有我的干预,这具被过于庞大的灵魂碎片强行撑开、又经历了剧烈情感燃烧的凡俗躯壳,也已走到了尽头。油尽灯枯。契约的冰冷评估显示:残余生命力,不足一年。
(萨麦尔第一视角 - 山谷的终焉)
某个阳光炽烈的午后,他们的马车驶入了一片翠绿欲滴的山谷。
通过神念的“眼睛”,我看到了那景象:群山环抱,绿意汹涌。参天古木的树冠交织成巨大的穹顶,阳光透过缝隙洒下金斑,照亮了遍地怒放的、叫不出名字的野花。
清澈的溪流在鹅卵石上欢快跳跃,空气里弥漫着草木、泥土和阳光蒸腾出的、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生命气息。这里是凡俗生命最肆无忌惮的狂欢场。
马车停下。伊莎贝拉抱着阿瑞斯下了车,孩子被眼前的景象吸引,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叫。里昂也跟着下来,脚步有些虚浮。
他靠在车辕上,深深吸了一口这饱含生命力的空气,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。阳光落在他灰败却依旧俊美的脸上,竟有几分回光返照般的奇异光彩。
他转向伊莎贝拉,笑容温柔得令人心碎,声音轻得像叹息:
“伊莎…这里…真美…像…像我们第一次…”
话语戛然而止。
他脸上的光彩瞬间褪去,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。身体软软地顺着车辕滑落,跌坐在松软的草地上。眼睛依旧望着伊莎贝拉的方向,痴迷而眷恋,但瞳孔中的神采,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。
死了。
就在这生命气息最浓郁的山谷里,在阳光最灿烂的时刻,承载着我“情之碎片”的容器,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机,无声无息地熄灭了。
(萨麦尔第一视角 - 火焰与回归)
伊莎贝拉的身体瞬间僵住。怀中的阿瑞斯似乎也感应到什么,停止了嬉笑,茫然地看向倒下的里昂。
没有尖叫,没有痛哭。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。山谷中蓬勃的生命气息,此刻成了最尖锐的讽刺。
我看到她缓缓地将阿瑞斯交给旁边同样吓呆的侍女。然后,她走到里昂身边,蹲下身。手指颤抖着,轻轻抚过他失去温度的脸颊,最终停留在那双至死都望着她的眼睛上,将它们阖上。
再站起身时,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片冰封的湖泊。但契约链接那头,一股滔天的、混杂着巨大悲伤、无尽愤怒、以及深入骨髓绝望的情绪洪流,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猛然喷发,狠狠地、毫无保留地冲击而来!
这情绪如此猛烈,甚至让我的神性核心都微微一震!她不再是麻木的容器,她是痛苦魔女!她的痛苦,本身就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!
紧接着,她抬起了手。指尖跳跃起幽蓝色的火焰,冰冷而妖异,那是序列6“欢愉魔女”能力扭曲后的产物,带着焚烧一切的温度。
火焰落下。
瞬间点燃了里昂的躯体。
没有木材助燃,那幽黑的火焰却如同有生命般,贪婪地吞噬着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。火舌舔舐,发出噼啪的轻响,在浓郁的生命绿意中,上演着一场冰冷而决绝的告别仪式。
火焰燃烧得很快,也很彻底。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,原地只剩下一小堆灰白色的余烬。微风拂过,卷起几缕飞灰,散入山谷的绿意与溪流中,消失无踪。
就在火焰彻底熄灭的刹那——
一股庞大、炽热、混乱到极致的灵魂能量,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恒星,猛地从虚空中涌现,无视空间的距离,顺着双生契约那无形的锁链,狂暴地、无可阻挡地冲入我的灵魂核心!
是它!
那颗被伊莎贝拉用柔情蜜意喂养了五年、早已扭曲得面目全非的“情之碎片”!它回来了!带着里昂·约克短暂一生所有的记忆、情感和…那焚烧灵魂的痴狂!
(萨麦尔第一视角 - 吞噬洪流与神性的崩塌)
“轰——!”
我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恒星核心!
冰冷的、精密运行的神性逻辑模块,瞬间被这股炽热的、混乱的、充满了凡俗噪音的情感洪流彻底淹没!那不是简单的记忆读取,是强制共情!是身临其境!
我“看到”了阴暗小巷里伸向幼年里昂的肮脏手掌,感受到那刻骨的恐惧和恶心!
我“尝到”了贵族囚笼中锁链的冰冷和鞭挞的剧痛,体会着那深入骨髓的绝望!
我“听到”了海滩上伊莎贝拉轻柔的呼唤,心脏如同初次悸动的青涩少年般疯狂跳动!
我“沉浸”在每一个与她相拥的夜晚,那痴迷的、满足的、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幸福感几乎将我溺毙!
我“承受”着她突然消失时天崩地裂的痛苦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寻找!
我“品味”着重新得到她承认时那病态的狂喜和卑微的满足!
我“体验”着得知她怀孕(即使明知非己出)时那纯粹的担忧和守护的喜悦!
我“感受”着生命流逝时看着她和小阿瑞斯在阳光下嬉笑的不舍与…无怨无悔的眷恋!
爱!痴迷!痛苦!恐惧!狂喜!绝望!卑微!满足!…无数种属于凡俗的、浓烈到极致的情感,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刺入我冰冷、空洞、从未被“情感”污染过的神性核心!它们不是数据,是病毒!是最原始、最野蛮、最不可理喻的噪音!
“呃啊——!”
一声压抑的、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,不受控制地从我占据的这具躯壳喉咙里挤出!我猛地按住剧烈抽痛的额头,眼前不再是书房,而是无数破碎的、属于里昂·约克的记忆画面在疯狂闪回、冲撞!
排斥!
本能地、用尽一切神性力量去排斥!去碾压!去净化这肮脏的凡俗情感!我的灵魂核心如同被玷污的圣殿,燃起冰冷的毁灭烈焰,试图焚烧掉所有入侵的“杂质”!
然而,这颗碎片太大了!太凝实了!它早已不是当初那缕微弱的“情”之概念!它被喂养成了近乎实质的情感聚合体!
它如同最顽固的污垢,死死地嵌入了那道早已存在的、被“原始杀戮”碎片撕裂过的灵魂裂隙之中!冰冷的神性烈焰灼烧着它,它却在痛苦中爆发出更强烈的、属于里昂对伊莎贝拉的痴恋与不舍,反过来灼烧着我的神性!
痛苦!
前所未有的痛苦!
不是物理的伤害,而是存在根基被强行扭曲、被强行塞入“异物”的撕裂感!是精密仪器被灌入滚烫糖浆后的短路与瘫痪!
我踉跄一步,撞在冰冷的书桌上,堆积如山的卷轴哗啦散落一地。完美的躯壳控制力在瓦解,冷汗浸湿了深黑的礼服。视线模糊,耳中充斥着里昂临死前眷恋的低语和伊莎贝拉焚烧他时那无声的、却震耳欲聋的悲鸣!
排斥?不!
是吞噬!
是这颗庞大的碎片,在反噬!在强行将它的“存在”——那属于凡俗里昂·约克的炽热痴情与绝望——烙印在我的神性之上!
我扶着桌子,大口喘息(这具躯壳的本能反应),试图重新凝聚冰冷的意志。但每一次凝聚,都会被那汹涌的情感洪流冲垮。
那道灵魂裂隙,在碎片回归的冲击和神性烈焰的自我焚烧下,不仅没有愈合,反而被撕扯得更大、更深!裂隙的边缘,不再是冰冷的虚无,而是沾染上了里昂记忆中的色彩——阳光的金黄、鲜血的暗红、幽蓝火焰的冰冷…
混乱。
极致的混乱。
我是毁灭天使(萨麦尔),我是俯瞰众生的神明。
可此刻,我的灵魂核心在燃烧,在剧痛,在被迫体验着一个凡人蝼蚁短暂一生中最极致的爱恨痴狂!
这感觉…荒谬!恶心!不可理喻!
我抬起头,透过书房高大的窗户,看向遥远的天际线。铁壁城的天空依旧铅灰。但我的“视线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契约链接,投向那片遥远的、埋葬了灰烬的翠绿山谷。
那里,伊莎贝拉正静静地站在余烬旁,背影挺直,如同风雪中冻结的蔷薇。契约链接那头,滔天的痛苦和冰冷的死寂,如同实质的寒流,源源不断地涌来。
这一次,不再是观测。
而是感同身受。
那属于她的、序列5“痛苦魔女”的极致悲伤与愤怒,混合着刚刚吞噬的、属于里昂的痴恋与不舍,如同两股性质相反却又同样狂暴的电流,在我那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灵魂核心中…轰然对撞!
“噗——!”
一口冰冷的、带着淡金色光泽的液体(神性的血液?),猛地从我口中喷出,溅洒在散落的政务卷轴上,如同在冰冷的权谋文书上,开出了一朵诡异而炽热的…凡俗之花。
书房内死寂一片。
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,和灵魂深处那永无休止的、来自两个凡俗灵魂的…痛苦哀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