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座上的尘埃与契约的回响
(萨麦尔第一视角)
冰冷的王冠压在银灰色的发间,其重量对神明而言几近于无,却象征着凡俗权柄的彻底交割。
铁壁城王宫的主殿,穹顶高耸,历代诺顿国王的画像在阴影中沉默注视。我,萨麦尔,或者说,顶着凯洛斯·冯·阿什比躯壳的毁灭天使,正式加冕为诺顿公国的国王。
仪式冗长而空洞。贵族们敬畏的跪拜,神官们唱诵的祷词,民众在宫墙外模糊的欢呼…都不过是背景噪音。老国王威廉四世,那具被权力和欲望蛀空的朽木,终于在一个月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他的死亡没有在神性核心中激起任何涟漪,如同拂去一粒微尘。权力的更迭,于我而言,只是更换了一个更方便操控庞大实验场的身份标识。
加冕礼的余烬尚未冷却,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驶入了王宫侧门。没有仪仗,没有宣告,只有负责照料阿瑞斯的老侍女玛莎,抱着一个裹在厚实斗篷里、睡得脸蛋红扑扑的男孩,以及一封简短得近乎冷酷的信笺。
信是伊莎贝拉的笔迹,力透纸背,却毫无温度:
萨麦尔:
阿瑞斯送还。他属于诺顿,属于你的血脉。
我的旅程,尚未结束。
勿寻。
—— 伊莎贝拉·冯·伦堡
玛莎战战兢兢地补充着路上的见闻:夫人将小少爷交给她们时异常平静,只摸了摸孩子的头发,便头也不回地登上另一辆简陋的马车,消失在了南方的官道上。孩子哭闹了几天,渐渐也就习惯了。
我的视线落在阿瑞斯身上。两年多未见,他长高了些,眉眼间依稀可见这具躯壳(凯洛斯)的轮廓,但沉睡时微嘟的嘴唇和那毫无防备的憨态,却奇异地让我联想起…里昂·约克临死前那眷恋的眼神。一种极其细微的、源自灵魂深处那道被污染的裂隙的抽痛感,一闪而逝。
“带下去。” 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挥手示意侍从,“按王储标准安置。挑选最严谨的学者和骑士,负责他的教育和训练。要求:高效,精准,剔除无用的情感冗余。目标是合格的继承人,不是…别的什么。” 我刻意忽略了脑海中闪过的“奶爸”形象。
“是,陛下。” 侍从恭敬领命,小心翼翼地从玛莎怀中接过阿瑞斯,退了下去。
书房恢复了冰冷的寂静。王冠被随意摘下,丢在堆积着新王国务的桌角。
我看着窗外铁壁城铅灰色的天空。她走了。带着序列5“痛苦魔女”的力量,再次投身于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实验场——主物质大陆。理由?回收我的灵魂碎片?履行契约?还是…逃离这个埋葬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囚笼?
无所谓。契约的锁链依旧牢固。她逃不掉。她依旧是…我的容器。
(萨麦尔第一视角 - 游历的碎片与冰冷的回归)
时间在王权的冰冷运转中流逝。处理政务,清除政敌(效率比王储时期更高),平衡各方势力…如同操控一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。
阿瑞斯在严格的“王储教育”中成长,聪慧,早熟,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和…一丝被刻意培养出的疏离。我偶尔会“查看”他的进度报告,如同审阅一份实验日志。合格。仅此而已。
伊莎贝拉的踪迹,则通过那无形的契约链接,断断续续地传来。她翻越了奥赛罗边境的迷雾山脉,踏足了西海岸波涛汹涌的礁石城邦,深入了南方诸国湿热茂密的雨林…
契约链接偶尔会传来她遭遇战斗时的灵性波动,面对壮丽景色时微弱的悸动(很快被压下),更多的是长途跋涉的疲惫和…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。
游历的第十个月。
一个平静的午后。我正批阅着关于边境税收改革的奏章,灵魂深处那道狰狞的裂隙,毫无预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牵引感。
来了。
契约链接清晰地反馈:她接触到了一个承载着我灵魂碎片的凡人男性。
这次的碎片极其微弱,比当初的“情之碎片”还要渺小,几乎只是概念尘埃,承载的意义模糊不清,或许是“好奇”?或许是“惰性”?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通过契约的感知“看”去:
一个破败渔村的小酒馆里,油腻的木桌旁。伊莎贝拉风尘仆仆,斗篷边缘还沾着海盐的痕迹。她对面的男人,是个满脸风霜、眼神浑浊的老渔夫,正絮絮叨叨抱怨着鱼获的减少和生活的艰难。
她安静地听着,偶尔问一句,眼神平静无波,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,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流程。
交谈持续了不到一刻钟。她付了酒钱,起身离开。
就在她踏出酒馆门槛的瞬间——
那道微弱的灵魂碎片,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,悄无声息地从老渔夫浑浊的灵魂中剥离,顺着契约的锁链,毫无阻碍地、冰冷地融入了我的灵魂核心。
没有波澜。
没有共情。
没有记忆洪流。
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“存在感”补充,如同给干涸的池塘注入了一滴水。甚至没有在那道被污染的巨大裂隙中激起一丝涟漪。
回收完成。
干净,利落,完美符合契约的最初设计。
(萨麦尔第一视角 - 十三年的尘埃)从初见到现在已经13年了。
笔尖悬停在羊皮纸上方,一滴墨汁悄然晕开,污了下面一行关于粮食储备的数字。
我维持着执笔的姿势,冰冷的银眸深处,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…滞涩。
成功了。
一个灵魂碎片被回收了。这正是当初缔结契约的核心目的——利用她,作为行走的容器和诱饵,在广袤的大陆上搜寻、吸引并回收我散落的灵魂碎片。如同用磁石在沙砾中吸附铁屑。
十三年前,当这个计划在冰冷的逻辑中成型时,它是如此完美、高效、不掺杂任何冗余。
她,一个原始序列7的女巫,一个政治联姻的棋子,是完美的工具。回收碎片,如同收集散落的零件,最终目标是重归完整,重拾属于毁灭天使的纯粹神性与力量。
然而此刻…
成功回收了这枚微小的碎片,感受到它冰冷地融入本体,没有带来预期的“完整感”提升,反而…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。
太简单了。
太…机械了。
那个老渔夫浑浊的眼神,他絮叨的抱怨,在回收的瞬间如同无用的数据被彻底清空,没有留下丝毫痕迹。没有里昂·约克那焚烧灵魂的炽热痴狂,没有“原始杀戮”碎片带来的毁灭占有欲…什么都没有。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。
这让我不由自主地对比。
对比起十三年前,那个在觐见厅中,带着一身伤痕和冰冷恨意归来的、如同淬火利刃般的伊莎贝拉。
对比起那个精心设计、用痛苦和反抗作为手术刀、试图撕裂我神性的魔女。对比起那个在海边行宫,用柔情蜜意将微小碎片喂养壮大、最终引爆了惊天动地污染风暴的…变数。
那时的“回收”,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变量和剧烈的冲突,每一次都像一场灵魂层面的爆炸,将冰冷的秩序炸得粉碎,却也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“观测”价值,甚至…强行扭曲了我的存在根基。
而现在…
契约依旧在履行。
碎片依旧在回收。
她依旧在行走。
但一切都变了。
她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,精准地执行着“寻找-接触-回收”的流程,眼神麻木,灵魂沉寂。
曾经那燃烧在眼底的不屈火焰,那能撕裂神性的痛苦力量,那能将微小碎片喂养为参天巨树的危险魔力…似乎都随着里昂的灰烬,一起埋葬在了那片翠绿的山谷。
而我…
我端坐在冰冷的王座上,灵魂深处盘踞着那道被凡俗情感撕裂、污染、至今仍在隐隐作痛的巨大裂隙。
我吞噬了里昂·约克炽热的一生,被迫体验了爱与痴狂的极致,那些“噪音”如同跗骨之蛆,再也无法被彻底清除。
我拥有了一个流淌着我(这具躯壳)血脉的继承人,一个被刻意培养成精密工具的孩子。我成为了这个凡俗国度的国王,深陷于权力与政治的沙堡游戏。
十三年前,我视她为工具,视碎片回收为神圣的使命,视凡俗的一切为尘埃。
十三年后,工具依旧在运作,使命仍在推进,尘埃却已悄然落满了神座。
我放下笔,任由那滴墨迹在羊皮纸上晕染开更大的污痕。
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灵魂深处那道狰狞的裂隙。
那里,属于里昂·约克的痴狂眷恋与属于伊莎贝拉焚烧他时的冰冷痛苦,依旧如同纠缠的毒藤,在神性的废墟上开出诡异的花朵。
冰冷的银眸透过高大的落地窗,望向南方遥远的地平线。
她还在那里。
像一颗沿着既定轨道运行的冰冷星辰。
下一次碎片回归,会是何时?
下一次…还能激起一丝涟漪吗?
还是说,这漫长的回收之路,终将变成一场无声的、只有尘埃落定的…默剧?
书房的阴影里,新晋的诺顿国王沉默地坐着,王冠在桌角折射着冰冷的光,灵魂深处回荡着无人能闻的、来自十三年时光长河彼端的…一声冰冷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