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第3章
雨晴第三次推开别墅大门时，背包里装着一台蓝牙音箱和从食堂打包的蓝莓松饼。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，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。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蹑手蹑脚，而是径直走向大厅中央。
"韩知城？我带了新东西！"
二楼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，接着是熟悉的下楼声——确切地说，是飘浮声。韩知城今天看起来比以往都要"实在"，阳光只穿透了他身体的边缘，甚至能看清他衬衫上的褶皱。
"你迟到了。"他假装严肃地说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，"我数了整整三百次天花板上的裂纹。"
雨晴笑着从背包取出音箱，"这个得充电，但应该能撑几个小时。"她按下播放键，轻快的流行乐立刻填满了沉寂多年的空间。
韩知城瞪大眼睛，像发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绕着音箱飘了一圈。"没有留声机？没有唱片？音乐就这样...凭空出现了？"
"蓝牙技术。"雨晴解释道，随即意识到这对一个1920年代的鬼魂来说有多荒谬，"呃，就是一种无线魔法。"
韩知城突然随着节奏在空中转了个圈，西装下摆飘起，像个笨拙的舞者。"我喜欢这个！比爵士乐还带劲！"
看着他滑稽的舞姿，雨晴笑得前仰后合。她掏出手机，悄悄拍下这一幕——令她惊讶的是，镜头居然捕捉到了韩知城半透明的身影，在阳光下像一团模糊的光晕。
"这是什么？"韩知城猛地凑近，好奇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。
"智能手机，可以拍照、上网、玩游戏..."雨晴划开相册，给他看刚才的照片，"看，这是你。"
韩知城怔住了，手指颤抖着触碰屏幕——当然，直接穿了过去。"我...我已经快一百年没见过自己的样子了。"他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雨晴心头一软，迅速滑动到下一张照片。"这是学校食堂的蓝莓松饼，我猜你会喜欢。"照片上是金黄松软的糕点，点缀着饱满的蓝莓。
韩知城的表情从感伤转为惊喜，"比Mrs. Lee做的司康饼看起来诱人多了！"他指着照片，"能放大吗？我想看清蓝莓的分布密度。"
雨晴笑着放大图片，两人头挨着头研究起现代糕点工艺，韩知城不时发出惊叹，像个第一次进糖果店的孩子。
"说到视觉享受..."韩知城突然飘起来，指向二楼回廊，"我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取景点，你一定会喜欢。"
雨晴跟着他上楼，来到一处隐蔽的小阳台。从这里俯瞰，整个大厅尽收眼底，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天花板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图案。
"完美..."雨晴立刻支起画架，开始勾画轮廓。韩知城安静地飘在她身后，偶尔指出一些她忽略的细节——壁炉上方的家族徽章暗纹，楼梯扶手上雕刻的葡萄藤图案。
"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建筑细节？"雨晴一边画一边问。
韩知城靠在栏杆上，阳光穿过他的身体，在画纸上投下淡淡的光斑。"当你被困在一个地方近百年，连每粒灰尘都会变得有趣。"他轻松地说，但雨晴听出了其中的孤独。
她换了一支笔，故意在画面上加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倚在栏杆上。"不介意成为我画作的一部分吧？"
韩知城飘过来看，眼睛微微睁大。画中的他比现实中更实体化，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，像是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。
"我看起来...这么真实吗？"他轻声问。
雨晴抬头对比画作和眼前的鬼魂，突然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不再把他当作虚幻的存在。"对我来说，是的。"她轻声回答。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，只有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。
"轮到我了。"韩知城突然说，飘向阳台另一侧，"我带你看点特别的。"
他引导雨晴来到一间隐蔽的小书房，推开（或者说穿过了）一扇伪装成书架的暗门。里面是个圆形的小房间，四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壁画——不是别墅其他地方的欧式风格，而是传统的朝鲜山水。
"这是我母亲的秘密空间。"韩知城的声音带着怀念，"她出身贵族，却爱上了西方艺术。父亲不允许她在主厅展示东方作品，所以她偷偷建了这个房间。"
雨晴屏住呼吸。尽管年代久远，壁画色彩依然鲜艳——靛青的山峦，金箔点缀的云霞，还有用银线勾勒的河流。最令人惊叹的是，所有景物都巧妙地组成了一个女性的侧脸。
"太美了..."她转了一圈，突然注意到墙角有一架小小的木质钢琴模型，"这是..."
"我十岁时的生日礼物。"韩知城微笑，"母亲说，如果我不能拥有真正的钢琴，至少可以看着这个想象。"他顿了顿，"两年后，我偷偷用零花钱买了那台三角钢琴，藏在马车房里，直到被父亲发现。"
雨晴能想象那个画面——年轻的韩知城，冒着被责罚的风险，只为守护自己对音乐的热爱。她突然很想见见那个倔强的少年。
"弹一曲吧。"她提议，"就用那台三角钢琴。"
韩知城摇摇头，"我说过，我碰不了——"
"我可以当你的手。"雨晴打断他，"就像上次那样。"
回到大厅，雨晴坐在钢琴前，韩知城飘在她身后，双手虚覆在她的手上。当第一个音符响起，他闭上眼睛，手指引导着她的动作，虽然没有任何实质的接触，但雨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个音符该有的力度和节奏。
他们从德彪西的《月光》弹到肖邦的《夜曲》，韩知城的记忆精准得令人惊叹。雨晴的手机在一旁循环播放着现代钢琴曲，两种风格迥异的音乐奇妙地融合在一起。
"试试这个。"雨晴突然切到一首电影主题曲，旋律简单却动人。
韩知城只听了几个小节就跟上了，即兴加入了自己的变奏。雨晴惊讶地发现，他居然能完美地将古典技巧融入现代旋律，创造出全新的演绎。
"你简直是个天才！"一曲终了，雨晴由衷赞叹。
韩知城不好意思地飘开，"只是...喜欢而已。如果当年..."他的声音低下去，没有说完那个假设。
雨晴正想说些什么，手机突然响起。是林教授的信息，询问她期中作品的进展。她这才惊觉，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大半天。
"我得回学校了。"她收拾画具，犹豫了一下，"对了...我们艺术系的林教授，好像对老建筑特别有研究。你觉得...我可以带她来看看吗？"
韩知城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，身体不自觉地后退，几乎融入了墙壁的阴影中。"不...最好不要。我...不太习惯见陌生人。"
雨晴理解地点点头。韩知城与她的信任是特殊的，她不能冒险打破这种平衡。"那...就还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。"
听到"我们"这个词，韩知城的表情柔和下来。他飘到门口，像往常一样目送她离开。"下次...能带更多那种'无线魔法'音乐吗？"
雨晴笑着应允，挥手告别。回校的路上，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天的钢琴合奏。韩知城的音乐才华如此耀眼，却被永远困在那栋别墅里，这个事实让她胸口发紧。
接下来的两周，雨晴几乎每隔一天就去别墅一次。她带去了更多音乐、美食照片，甚至还有一本现代钢琴教程。韩知城则回馈她别墅里一个又一个隐藏的艺术瑰宝——阁楼里的古董油画，花园里造型奇特的石雕，还有地下室那间他父亲从未发现的小画室。
每次拜访，雨晴都会画下新的发现。不知不觉中，她的风格开始转变——现实主义的建筑素描中，渐渐出现了半透明的人影，有时在弹琴，有时只是静静站在窗边眺望。这些超现实元素并非刻意添加，而是自然而然地流淌到纸上，仿佛她的潜意识已经接受了韩知城作为她世界的一部分。
期中作品提交前一天，雨晴在画室熬夜完成最后的细节。画面上，夕阳中的别墅每个细节都精确无误，而韩知城的身影则像一缕轻烟，若隐若现地站在二楼窗口，似乎在等待什么。
"这风格转变很惊人。"
雨晴吓了一跳，差点打翻调色板。郑毅学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，正专注地研究她的画作。作为艺术系的风云人物，郑毅以写实主义油画见长，平时很少关注低年级学生的作品。
"谢谢。"雨晴含糊地应道，下意识用身体挡住画作其他部分。
郑毅没有离开的意思，反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。"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超现实主义感兴趣的？"他问，目光锐利得让人不适，"而且这个建筑...是城郊那栋'鬼屋'吧？"
雨晴心跳加速。郑毅是本地人，对城市历史了如指掌。"只是...想尝试新风格。"她尽量平静地说。
"有意思。"郑毅意味深长地笑了，"尤其是这个半透明的人物...如此具体，不像凭空想象。"他凑近一些，声音压低，"你知道吗？那栋别墅确实有个传说，关于一个早逝的年轻钢琴家。"
雨晴的画笔掉在地上。韩知城从未详细提过自己的死因，只说是因为肺炎。
郑毅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，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。"作品很棒，林教授会喜欢的。"他走向门口，又回头补充，"对了，下周系里组织去临市美术馆参观，我负责带队。一起来吧？"
雨晴机械地点头，直到郑毅离开才长舒一口气。她不安地意识到，自己可能无意中暴露了韩知城的存在。更让她不安的是，郑毅似乎知道一些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...
第二天，期中作品评审。林教授——一位六十多岁、目光如炬的女性——在雨晴的画前停留了异常长的时间。
"构图精妙，技法扎实。"林教授最终评价道，手指轻触画面上韩知城的身影，"但这个元素...是基于真实模特的想象，还是..."
雨晴咽了口唾沫，"有一些...真实参考。"
林教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，没有追问。"无论灵感来源如何，这种超现实与现实的融合很有潜力。希望在你的期末作品中看到更深入的发展。"
雨晴松了口气，作品获得了A-的高分。但当她收拾画作准备离开时，林教授突然低声问："那栋别墅...现在还有人住吗？"
雨晴的手一抖，差点撕破画纸。"没...没有。至少没有...活人。"她不确定为什么要说最后半句。
林教授的眼睛微微睁大，随即恢复平静。"有趣。"她只说了一句，便转身离开，留下雨晴站在原处，心跳如鼓。
那天晚上，雨晴辗转难眠。凌晨两点，她轻手轻脚地起床，从抽屉里取出已经修好的怀表。老钟表匠做得很好，表盘玻璃换了新的，机芯运转顺畅，只是照片因为年代久远无法修复如初。
她轻轻打开怀表，3点15分。照片上的韩知城微笑着，永远定格在23岁。
雨晴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，想立刻跑去别墅告诉韩知城关于郑毅和林教授的奇怪反应。但理智阻止了她——深夜独自前往荒废别墅太危险了，即使那里住着一个友善的鬼魂。
她摩挲着怀表，想起韩知城弹琴时专注的侧脸，想起他发现现代音乐时孩子般的喜悦，想起他说"你迟到了"时眼中掩饰不住的欣喜...
雨晴猛地合上怀表。这些想法太危险了。韩知城是个鬼魂，被困在过去的时空里。而她是个活生生的人，有着自己的生活和未来。
但为什么想到这些，胸口会如此疼痛？
窗外，一轮明月高悬。雨晴不知道的是，此时此刻，在城郊的别墅里，韩知城正坐在那台三角钢琴前，手指虚按着琴键，无声地弹奏着一首新谱写的曲子。
曲名叫《雨晴》。
---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