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牢藏在旧朝皇陵的地宫深处,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,若非墨麟留下的标记,魏川几乎要错过那道不起眼的石门。银狐在门外不安地刨着蹄子,地脉深处传来隐约的呜咽,像有无数人在低低诉说。
“它怕里面的戾气。”墨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,带着潮湿的回响。他推开石门时,烛火在手里轻轻摇曳,照亮了他眼底的青黑——显然在这里守了很久。“进来吧,里面比看起来干净些。”
暗牢的通道由青灰色的条石砌成,墙壁上布满细密的裂纹,却看不到寻常地牢的污秽。每隔几步,就有一盏长明灯,灯芯是用净化过的魂丝做的,燃着淡蓝色的光,驱散了浓重的阴翳。
“这些灯是残魂自己点的。”墨麟指着最近的一盏,灯焰里隐约能看见半透明的手影,“它们怕黑,更怕被彻底忘记。”
魏川跟着他往深处走,星盘在行囊里震动得愈发明显,盘沿的刻纹亮起微光,与长明灯的蓝焰相和。通道两侧的石壁上,刻着许多模糊的字迹,有的是名字,有的是短句,最深处竟有一行歪歪扭扭的“想看看春天”。
“那个老魂就在最里面。”墨麟停在一扇石门前,门上刻着褪色的鸦纹,“暗鸦教倒台时,他是这里的看守,临死前把所有囚徒的名册藏进了墙缝,自己却被塌方埋在了这里。”
推门的瞬间,一股淡淡的墨香飘了出来。石室不大,中央摆着块平整的石板,上面铺着几张残破的麻纸,旁边散落着半截炭笔。一个半透明的老者身影正坐在石板前,对着麻纸喃喃自语,看见他们进来,身影猛地一颤,竟有些慌乱。
“他在模仿写信。”墨麟轻声道,“总说有封没写完的信,要交给牢里的一个姑娘——那姑娘会织带莲纹的锦,后来没能活着出去。”
魏川忽然想起青苍山石碑前那片刻着“阿竹,善织锦”的竹简,心口微微发紧。他从行囊里取出青霜托他带来的木牌——那枚刻着半朵莲纹的木牌,轻轻放在石板上。
老者的身影盯着木牌,蓝焰般的眼眶里泛起微光。他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穿过木牌,却在触及莲纹的瞬间,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。“找到了……终于找到了……”他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线,“她说,莲花开的时候,就来接她……”
墨麟往长明灯里添了些魂膏,淡蓝的光更亮了些。“阿竹的名字,青霜已经刻在了石碑上,旁边种了她喜欢的莲。”他轻声道,“她等的人,没有食言。”
老者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,却在消散前,将石板上的麻纸往魏川面前推了推。纸上是用炭笔写的歪扭字迹,只有一句完整的话:“春天来了,我在墙外等你。”
魏川将麻纸小心叠好,放进贴身的囊袋。他忽然明白,忘忧泉的水从不在别处,就在这些被倾听的话语里,在这些迟来的回应里——记着,就是最好的安抚。
离开暗牢时,长明灯的蓝焰都变得柔和了些。墨麟站在石门内,看着魏川翻身上马,眼底的青黑淡了许多。“玄真子说,有些债,要还到最后一粒尘埃落定。”他忽然道,“现在看来,我们都快还清了。”
魏川低头看了看手腕的共鸣印,那圈淡红比来时更深了些,里面仿佛藏着冰原的光、石碑的暖、暗牢的蓝。“不是还清,是放下了。”他勒转缰绳,银狐嘶鸣一声,踏碎了满地月光,“就像星盘不会困着月亮,我们也不该困着过去。”
墨麟笑了,挥手时,石门缓缓合上,将地宫的幽暗关在身后。“下一站去哪里?”他的声音隔着风声传来,带着释然的轻快。
魏川抬头望向东方,天际已泛起鱼肚白。星盘在行囊里发出温和的光,指引的方向,正是落雁泽的方向。“回去看看。”他对着风喊道,“看看灰雀是不是真的记得那些笑声。”
银狐载着他穿过密林,晨露打湿了鬃毛,却带不走身上沾染的气息——有冰原的清冽,有石碑的温润,有暗牢的沉静。魏川知道,这不是结束,就像玄真子说的,故事才刚刚开始。
前方的路在晨光里铺展开来,远处的落雁泽泛起粼粼波光,像无数双含笑的眼睛,在等着他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