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雁泽的风带着水汽,拂过魏川发梢时,竟有几分熟悉的暖意。银狐踏过浅滩,蹄尖溅起的水花映着晨光,碎成一片金箔。远处芦苇荡里传来扑棱棱的声响,几只灰雀振翅飞起,盘旋着落在他肩头,啾鸣清脆。
“果然记得。”魏川轻笑,抬手抚过其中一只灰雀的羽背。它们的尾羽沾着泽地的晨露,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——和他记忆里,落雁泽少年们用来传递消息的灰雀一模一样。
青霜提着竹篮从木屋后转出来,篮里盛着刚采的菱角,沾着湿漉漉的泥。看见魏川,她手里的篮子晃了晃,菱角滚出来两颗,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。“回来得比预想中早。”她快步迎上来,眼眶微红,却笑着往他手里塞了颗带皮的菱角,“刚从水里捞的,甜。”
木屋前的晒谷场上,玄真子正蹲在竹席旁翻晒草药,银丝般的胡须沾着草屑。听见动静,他慢悠悠抬起头,手里的木耙往席子上敲了敲:“星盘的光稳了?”
魏川解下行囊,将星盘取出来放在石桌上。盘沿的刻纹已不再闪烁,而是透着温润的白光,像盛着一捧揉碎的月光。“嗯,它好像找到了该去的方向。”
“不是它,是你。”玄真子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草末,“暗牢里那封信,想明白了?”
魏川摸了摸贴身的囊袋,麻纸的粗糙质感隔着布料传来。“想明白了。记着不是负担,是让过去的人,能借着现在的风,再看看春天。”
青霜在一旁添了柴,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,锅里的水渐渐冒起热气。“阿竹的莲花开了。”她忽然道,往灶里又塞了根枯枝,“前几日下过雨,新开的那朵,正好对着石碑上她的名字。”
灰雀在屋檐下筑了新巢,几只幼鸟探出头,张着嫩黄的嘴啾啾待哺。魏川望着芦苇荡尽头的水面,那里倒映着流云,像极了他离开时看到的模样,却又分明不同——风里少了沉郁的过往,多了草木生长的气息。
傍晚时,墨麟踏着暮色而来。他肩上落着片枫叶,衣角还沾着暗牢外的藤蔓汁液,却没了先前的疲惫。“名册上的名字,我托人送到了各州府。”他将一卷泛黄的纸册放在桌上,纸页边缘已被虫蛀,“总有后人会寻过来,给他们立块碑。”
魏川翻开名册,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,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。某一页的角落,用朱笔圈着“阿竹”二字,旁边注着“莲纹锦”。他指尖拂过那行字,忽然想起暗牢里老者消散前的呜咽,心口那点发紧的钝痛,终于化作了释然的轻烟。
夜渐深,落雁泽的蛙鸣此起彼伏。四人围坐在木屋前的石桌边,青霜端来煮好的菱角汤,清甜的香气漫开来。玄真子喝了口汤,忽然指着天边的星子:“看,北斗的柄转了。”
魏川抬头,只见夜空清朗,北斗七星的斗柄正缓缓指向东方,带着新生的意趣。星盘在石桌上微微发烫,盘心映出的星轨,竟与夜空的星辰渐渐重合。
“该走的路,还长。”墨麟将空碗推到青霜面前,眼底的笑意比星光更亮,“比如青苍山的桃树该剪枝了,暗牢外的藤蔓得清理干净,免得再遮住石门。”
“还有灰雀。”魏川补充道,看着一只灰雀叼着草茎飞进巢里,“它们明年会带来更多同伴吧。”
青霜笑着点头,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。火光透过窗棂映出来,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,像极了跳动的希望。
第二天清晨,魏川牵着银狐站在泽边。灰雀们绕着他飞了三圈,才恋恋不舍地飞向芦苇荡深处。墨麟站在木屋门口朝他挥手,青霜正将新晒好的草药装进布袋,玄真子则蹲在门槛上,慢悠悠擦拭着他的木耙。
“去哪里?”银狐偏过头,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,声音里带着期待。
魏川望向东方,那里的天际已染成绯红,像有人将朝霞铺成了路。星盘在行囊里轻轻震动,不是催促,而是陪伴。“去看看那些还没被记住的名字。”他翻身上马,银狐轻快地嘶鸣一声,“去告诉他们,春天一直都在。”
蹄声踏碎晨露,带着落雁泽的水汽与暖意,朝着晨光深处走去。风里传来灰雀的啾鸣,像在说:我们会记得,我们在等你回来。
路还很长,但这一次,魏川知道,他不再是背负着过去前行。那些冰原的光、石碑的暖、暗牢的蓝,还有落雁泽的风,都化作了行囊里的星光,照亮着前方每一步新生的路。
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