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苍山的桃花落尽时,枝头已缀满青涩的小桃。魏川牵着银狐走上山道,远远就看见墨麟蹲在桃树下,手里握着把小剪,正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过密的枝桠。阳光透过新叶的缝隙落在他发间,竟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。
“来得正好,帮我扶着这根枝。”墨麟头也不抬,指尖点向一根斜逸的桃枝,上面还沾着昨夜的雨珠。魏川上前扶住,指尖触到微凉的湿意,忽然想起第一次来青苍山时,漫山桃花如霞,而如今新绿满枝,又是另一番模样。
“玄真子说,老枝不剪,新花难发。”墨麟剪下多余的枝桠,随手丢在竹筐里,“就像那些沉在心底的事,该理的理,该放的放,日子才能透气。”
魏川望着不远处的石碑林,新立的几块石碑前摆着新鲜的野菊,石缝里钻出几株细草,在风里轻轻摇晃。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叠麻纸,是暗牢里剩下的那些,边缘虽已残破,纸面却还算平整。“我想把名册上的故事,都写下来。”
墨麟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木屑:“写给谁看?”
“写给后来人,也写给我们自己。”魏川蹲下身,捡起一片刚落下的桃叶,叶脉清晰如网,“阿竹的莲纹锦,暗牢老者的信,还有那些没留下名字的魂……他们的故事不该只埋在土里。”
两人往山腰的竹屋走时,恰逢几个山民背着竹篓上山。看见魏川,为首的汉子笑着招呼:“魏先生来得巧,前几日采的春茶炒好了,去家里坐坐?”
魏川认得他,是去年在山脚下守林的老张,那时他还总念叨着早逝的儿子,眉宇间总锁着愁绪。如今再见,他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,竹篓里除了草药,还装着个布偶,针脚虽粗,却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。
“这是给邻村孩子做的。”老张摸了摸布偶,脸上有些不好意思,“想起我家小子小时候也爱这个,就照着样子缝了个。想着……他若还在,该也长这么大了。”
没有哽咽,没有沉郁,只是平淡地说起,像提起一件寻常旧事。魏川忽然明白,玄真子说的“放下”,从不是遗忘,而是能笑着想起。
竹屋里,青霜正将晒干的莲心收进瓷罐。见他们进来,她指着桌上的木盘:“落雁泽寄来的菱角干,玄真子说配茶正好。”木盘旁压着张字条,是玄真子那苍劲的笔迹:“旧事如茶,初尝味苦,回甘自见。”
魏川坐下铺开麻纸,炭笔在纸上划过,先写下“阿竹”二字,又添上“善织莲纹锦,盼春日归”。笔尖顿了顿,他想起暗牢里那句“春天来了,我在墙外等你”,便在旁边补了句:“莲开时,有人记挂。”
墨麟凑过来看,忽然拿起另一支炭笔,在纸页边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桃花:“青苍山的桃花,她也该见过。”
窗外的桃枝被风拂动,新叶簌簌作响,像在应和。魏川继续写下去,写名册上那些模糊的名字,写他们留在石壁上的短句,写每个灵魂藏在心底的期盼。他忽然发现,当这些故事被落笔时,那些沉重的过往,竟真的化作了轻盈的风,能穿过时光,拂过每个等待被记得的角落。
暮色降临时,麻纸上已写满了字迹。魏川将纸页仔细叠好,放进一个新做的木匣里。墨麟在旁边添了盏灯,灯芯还是魂丝做的,却不再燃着淡蓝的光,而是暖黄的,像落雁泽的晨光。
“明天去山脚下的市集吧。”墨麟忽然道,“听说新来的书商,收各种旧故事。”
魏川点头,望着窗外渐亮的星子。木匣里的故事,或许不会被很多人读到,但只要有人记得,那些未寄的笺、未了的愿,就都有了归宿。
银狐在门边打了个哈欠,蹄子碰倒了地上的桃枝,断口处正冒出嫩红的芽。魏川伸手摸了摸木匣,里面仿佛盛着整个春天——有莲开的清,有桃枝的嫩,还有无数被记住的,温暖的人间。
夜渐深,竹屋里的灯还亮着。炭笔放在桌上,旁边压着张新的麻纸,上面只写了三个字:
待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