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苍山脚下的市集总在清晨苏醒。魏川和墨麟赶到时,露水还凝在竹编的货摊上,油条铺的香气混着草药的清苦漫开来,远处传来货郎摇铃的叮当声,像串起了整个人间的烟火。
“书商在那边。”墨麟指着街角一个搭着蓝布棚的摊位,棚下堆着半人高的旧书,泛黄的纸页在风里轻轻掀动。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,正戴着老花镜,用软布擦拭一本线装书的封面。
魏川将装着麻纸的木匣放在摊上,老者抬眼,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木匣:“是要卖故事?”
“是些旧人旧事,想找个地方存着。”魏川打开木匣,取出叠得整齐的麻纸,“不求银钱,只盼有人偶尔翻看时,能念一念上面的名字。”
老者接过麻纸,指尖捻着纸页边缘,慢慢展开。阳光透过布棚的缝隙落在字上,那些歪扭或工整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——“阿竹”旁的桃花、“想看看春天”下的批注、每个名字后藏着的细碎期盼,都在光里轻轻颤动。
“好故事。”老者摘下老花镜,用袖口擦了擦镜片,“比那些戏文里的虚浮桥段实在多了。”他从摊位下取出一个雕花的木架,将麻纸一页页铺开,摆在最显眼的位置,“我这摊子虽小,每天来翻书的人倒不少。总会有人停下的。”
市集渐渐热闹起来。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童凑过来,指着“想看看春天”那行字问:“先生,这是谁写的呀?”
魏川蹲下身,指着远处山坡:“是很久前的一位故人,他没能等到那年的春天,所以我们把他的话记下来了。”
小童似懂非懂地点头,从怀里掏出颗糖,轻轻放在麻纸旁:“我把糖留给她,春天有糖吃会更甜的。”
看着小童跑远的背影,墨麟忽然笑了:“你看,总会有人在意的。”
他们在市集转了许久,看布坊的老板娘用金线绣莲纹,针法竟与阿竹的锦有些相似;听茶摊老板讲起前朝旧事,说暗鸦教倒台后,曾有位老看守总在深夜往皇陵方向去,手里总攥着封信;就连捏面人的师傅,捏出的桃花都带着青苍山的模样。
“这些事,好像都串起来了。”魏川望着人群里穿梭的身影,忽然明白,那些被记住的故事从不是孤立的点,而是像市集的蛛网,在不经意间就织成了片温暖的网。
回程时,他们路过山脚下的老张家门口。院里传来孩童的笑声,老张正陪着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放风筝,风筝上画着只灰雀,线一拉,便乘着风往青苍山飞去。见魏川经过,老张挥挥手:“这丫头是邻村的,爹娘早逝,总爱来我这儿玩。”
风筝越飞越高,几乎要融进云里。魏川忽然想起落雁泽的灰雀,想起暗牢的长明灯,想起石碑前的莲——原来那些未能圆满的牵挂,早已借着风,借着人,悄悄找到了新的归宿。
回到青苍山时,夕阳正漫过桃林。竹屋前的石桌上,放着玄真子留下的字条:“山后新辟了块地,明日种些莲籽吧。”青霜蹲在灶前,正将新收的菱角干装进小布袋,见他们回来,举起布袋笑:“给书摊的老先生送去些,配他的茶正好。”
魏川摸了摸胸口的囊袋,那里还藏着暗牢里那张写着“春天来了,我在墙外等你”的麻纸。风穿过桃枝,带着新叶的清香,像无数细碎的絮语在耳边轻响——
“我记得。”
“我看见春天了。”
“谢谢你,还记得我。”
他抬头望向天际,晚霞正将云朵染成桃花的颜色。远处市集的铃声隐隐传来,和着山风、虫鸣、孩童的笑,织成了一首温柔的歌。
墨麟将修剪下来的桃枝捆成束,准备拿去给山下的花匠做花肥。“明天种莲籽,得去落雁泽取些活水。”他肩上的桃枝沾着暮色,断口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。
“好啊。”魏川应着,转身往竹屋走。灶膛里的火已升起,映得窗纸一片暖黄,像盛着整个世间的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