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秋把顾深拖回旧宅时,他胸口的黑血已经浸透了衣衫。她撕开他的衣襟,那枚胎记烂得像朵发腐的花,边缘爬着细密的黑纹,正往心口蔓延。
“喂!醒醒!”她拍他的脸,指尖沾到的皮肤烫得吓人。顾深眉头紧蹙,喉间哼出模糊的气音,手却死死抓着她的手腕,像是抓着救命稻草。
瓷瓶里的药汁还温着。沈砚秋撬开他的嘴灌进去,药汁顺着嘴角流到脖颈,竟在触及那黑纹时冒起了白烟,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。顾深猛地抽搐了一下,睫毛颤了颤,总算睁开了眼。
“别碰……那胎记……”他的声音虚浮,眼神却清明了些,扫过她沾着药汁的指尖,“会传染。”
沈砚秋缩回手,指尖果然有些发麻。她想起笔记本里的话——“祭坛怨气需血脉镇压”,突然懂了:那不是胎记,是怨气侵蚀的印记。
“那红衣东西到底是什么?”她追问,把笔记本推到他面前,“李教授的本子里说,潭底是瘟疫封印,不是水神祭坛。”
顾深的目光落在拓片上的铜锁纹样,沉默了片刻,喉结滚动着:“是祭品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二十年前,用来祭祀的……本该是你。”他避开她的眼睛,声音压得极低,“我父亲偷换了祭品,把你送了出去。他自己成了新的祭品,被怨气附了身,变成了你看到的红衣影子。”
沈砚秋手里的铜锁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原来那不是水怪,是顾深的父亲?那个想抓她的“红衣女人”,竟是当年救了她的人?
“所以诅咒是假的?守雾人活不过三十岁,其实是被怨气耗死的?”
顾深没点头,也没摇头,只是捡起铜锁,指尖摩挲着锁孔的凹槽:“这锁是祭坛的钥匙,当年我父亲从祭坛上拆下来给你的。有它在,怨气近不了你的身。但现在……”他抬头看了眼窗外,雾似乎更沉了,“它在找这把锁,想彻底冲破封印。”
话音未落,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夹杂着镇民的惊呼和哭喊。沈砚秋跑到窗边,看见几个镇民抬着个担架往潭边跑,担架上的人盖着白布,边角渗出暗红的血。
“是张屠户家的小子,”顾深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,脸色凝重,“今早去雾里打鱼,被‘东西’抓了。”
按镇上的规矩,被怨气缠上的人必须扔进潭里“献祭”,不然会连累整个镇子。沈砚秋看着那几个镇民麻木的脸,突然想起陈婆婆竹篮里的半截骨头——或许也是个没能活下来的祭品。
“不能再扔了!”她抓住顾深的胳膊,“李教授的笔记里写,瘟疫靠活物怨气增强。扔的人越多,封印越松!”
顾深的眼神动了动,像是被说中了心事。他突然抓起墙角的镰刀,往门外走:“跟我来。”
沈砚秋跟着他穿过浓雾,镇民们正围着潭边念念有词,陈婆婆站在最前面,手里举着桃木剑,嘴里念叨着晦涩的咒语。担架已经被抬到了潭边,布单下的人突然抽搐起来,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变长。
“住手!”顾深喝止了他们,镰刀指向陈婆婆,“你早就知道封印在松垮,故意诱导镇民献祭,想让瘟疫出来,是不是?”
陈婆婆脸上的皱纹抖了抖,突然笑了:“顾家小子,你爹当年就该让这丫头死在潭里。你看她现在,带回来的哪是锁啊,是催命符!”她猛地指向沈砚秋,“她的血能解开封印,你爹当年舍不得,现在轮到你选了——是保她,还是保全镇人?”
潭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,红衣影子再次浮出水面,这次却没扑向任何人,只是对着顾深张开双臂,像是在求救。而担架上的少年“腾”地坐起来,眼睛翻白,直勾勾地盯着沈砚秋的胸口——那里还揣着那枚铜锁。
顾深把沈砚秋护在身后,镰刀横在身前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:“我选第三种。”
他突然抓起沈砚秋的手,按在自己胸口的黑纹上。那瞬间,沈砚秋感觉一股寒气顺着指尖钻进骨髓,而顾深发出一声闷哼,黑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些。
“铜锁认主,你的血能中和怨气。”他喘着气,额头渗出冷汗,“李教授的笔记本后面应该写了……破解之法,是用钥匙重新封印祭坛。”
沈砚秋这才发现,笔记本的最后几页被人撕了。她猛地看向陈婆婆,对方正往袖口里藏着什么——是半张纸!
“撕页的人是你!”沈砚秋冲过去想抢,却被陈婆婆推开。老人的力气大得惊人,眼神里闪着疯狂的光:“我儿子当年是考古队的,死在了祭坛里!我要让这镇子所有人都陪着他!”
潭水“轰隆”一声炸开,红衣影子嘶吼着扑向陈婆婆,少年也跟着扑了上来。顾深把沈砚秋往潭边推:“去祭坛!锁孔在祭坛中央的石柱上!”
沈砚秋踩着水往潭底跑,雾在她身边分开一条路,铜锁在掌心烫得灼人。她看见潭底果然有座残破的祭坛,中央石柱上的凹槽,正与铜锁严丝合缝。
身后传来顾深的痛呼。她回头,看见他被红衣影子缠住,镰刀掉在水里,胸口的黑纹又爬了上来。而他还在冲她喊:“快!锁上去!”
沈砚秋咬住牙,将铜锁对准凹槽按了下去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铜锁嵌进石柱的瞬间,整个潭底开始震动。红衣影子发出凄厉的惨叫,一点点消散在金光里,少年身上的黑气也退了。顾深脱力地跪倒在水里,胸口的黑纹彻底消失了。
雾开始散了。
阳光第一次穿透云层照进青潭镇,潭水变得清澈见底,能看见水底的祭坛渐渐沉入泥沙。沈砚秋扶着顾深往岸边走,却感觉身体越来越沉,视线也开始模糊。
“怎么回事……”她抓着他的衣袖,指尖渐渐失去力气。
顾深这才发现,她的嘴唇正在发白,脖颈处浮现出和他之前一样的黑纹——是刚才接触时染上的,而她的血中和了他的怨气,自己却成了新的“容器”。
“砚秋!”他想按住她的伤口,却被她推开。
沈砚秋笑了笑,指了指自己的脑袋:“好像……有点记不清了。”她看着他胸口消失的印记,又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颈——铜锁留在了祭坛里,“这样……你就能活过三十岁了吧?”
她的眼睛慢慢闭上,倒在顾深怀里时,雾刚好散到最后一缕。
后来,青潭镇的人再也没见过那个叫沈砚秋的女记者。只有顾深知道,他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,她醒来后忘了所有事,包括青潭镇,包括铜锁,包括他。
他离开了守了二十六年的镇子,在她住的医院对面开了家药铺。每天看着她抱着新的笔记本在街上采访,像株重新扎根的野草,鲜活又明亮。
只是偶尔,她会摸着脖颈发呆,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而顾深的药铺里,永远备着一种清苦的药汁,专治不明原因的头痛。
他想,等她什么时候想起那枚铜锁,他就什么时候告诉她——
雾散了,我来接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