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夏后,青潭镇接连下起了怪雨。不是寻常的瓢泼大雨,而是带着股铁锈味的细毛毛雨,落在潭面上,会浮起一层极淡的油光,像谁把陈年的血水泡开了。
这天清晨,沈砚秋去潭边亭子里晒药,发现栏杆上刻着串奇怪的符号——歪歪扭扭的,像孩童的涂鸦,又像某种祭祀时画的符咒。她心头一跳,这符号竟和当年渔民捞上来的铜片上的锁纹有几分相似。
“这是什么时候刻的?”她回头问刚撑船靠岸的顾深。
顾深的脸色沉了沉。他昨夜去对岸采药,回来时已是深夜,那时亭子里还干干净净。“我去问问老张头。”他把船绳系好,转身往渡口走。
老张头却不在渡头的茅屋。他的船还泊在岸边,舱里放着半篓没卖完的鱼,只是人不见了,灶上的粥还温着,像只是临时走开。
镇上的人都说老张头许是走亲戚去了,沈砚秋却总觉得不安。她想起老张头那天说的话——“当年送你走时,顾先生爹塞给我块玉佩,说万一他出事,就让我凭着玉佩找个人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顾深递过来的茶打断了。
她趁顾深去后山林子里采一味稀有的草药,偷偷翻了他的药箱。底层压着个油布包,打开一看,里面果然有块青玉佩,上面刻着的,正是亭栏杆上那种符号。
更让她心惊的是,玉佩背面刻着个“镇”字——镇长的镇。
当年要把她当祭品沉潭的镇长,据说在民国十年就病死了。可前几日她去镇公所找旧档案时,文书翻出的户籍册上,镇长的名字旁边,赫然写着“民国二十五年,迁回青潭镇”。
二十五年,正是她回到青潭镇的前一年。
细雨还在下,沈砚秋握着玉佩往镇西头的老宅走。镇长的旧宅早就荒了,院墙塌了大半,院里的野草齐腰深。她刚迈过门槛,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细碎的响动,像有人在翻东西。
“谁?”她厉声喝问。
响动停了。片刻后,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供桌后走出来,脸上蒙着块黑布,只露出双浑浊的眼睛。那人看见她手里的玉佩,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:“顾家的小崽子藏得真好,连你爹留下的信物都给了你……”
沈砚秋的手在发抖。这声音,像极了那天在码头举着铜片的老汉。
“你是镇长?”
黑布后的人没回答,只是缓缓抬起手。他的手腕上,赫然有块和顾深胸口相似的印记,只是颜色更深,像块洗不掉的血痂。“当年顾老头换了祭品,以为能护你一辈子?”他往前挪了两步,雨水从他的衣角滴下来,在地上晕开暗红的渍痕,“那锁痕是顾家的血脉咒,护得了你一时,护不了你一世——水神要的,从来不是童女,是带锁痕的人。”
沈砚秋突然想起顾深父亲的死。顾深说他是被镇长的人烧死的,可旧报纸上记载的却是“民国六年冬,青潭镇镇长家走水,镇长独子葬身火海”。
难道当年死的,根本不是顾深的父亲?
“顾深呢?”她猛地后退,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框上。
黑布人笑了,笑声里带着股腥气:“他去后山找‘还魂草’了吧?那草长在当年的祭坛旧址,我早就等着他了……”
话音未落,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什么重物坠进了潭里。沈砚秋疯了似的往外跑,老宅的门槛绊了她一跤,玉佩摔在地上,裂开的缝里,竟掉出半张泛黄的纸——是张药方,上面写着“以心头血引咒,可换锁痕转移”,落款是顾深父亲的名字。
雨更大了,潭面上的油光越来越浓。沈砚秋看见顾深的船翻在岸边,却没看见他的人。她想起黑布人说的祭坛旧址,转身往潭对面的山坳跑,脚下的石子滑得厉害,后颈的锁痕突然烫得像火烧。
山坳里的雾气不知何时又升了起来,比当年她记忆里的更浓,带着股甜腻的腥气。祭坛的残碑旁,顾深正跪在地上,胸口的淡粉色印记变得通红,像有血要渗出来。而他对面站着的,正是那个蒙黑布的人,手里举着把生锈的匕首,刀尖对准了顾深的心脏。
“把锁痕转过来,我就放了她。”黑布人嘶吼着,“不然你们俩,都得给我儿子偿命!”
沈砚秋这才看清,黑布人掀开的衣襟下,有道狰狞的疤痕,形状像被大火烧过——他不是镇长,是当年那个被当成祭品沉潭的孤儿的父亲。
而顾深父亲留下的药方,根本不是转移锁痕,是用自己的心头血,把“水神咒”引到了自己儿子身上。
“别信他!”顾深猛地抬头,额上的青筋暴起,“这咒解不了,他要的是我们俩的命!”
雾气里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,潭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,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爬上来。沈砚秋想起铜片上的锁纹,想起玉佩上的符号,突然明白了——所谓的水神咒,根本不是神罚,是当年镇长为了霸占潭底的宝藏,编造出来的谎言,而那锁痕,是打开宝藏的钥匙。
那个被沉潭的孤儿,手里攥着的不是祭品,是藏宝图。
黑布人见潭水异动,眼神变得疯狂,举着匕首就往顾深身上刺。沈砚秋想也没想就扑过去,后颈的锁痕突然炸开一阵剧痛,她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,眼前阵阵发黑。
恍惚中,她看见顾深扑过来挡在她身前,匕首刺进了他的肩膀,鲜血溅在她脸上,带着熟悉的药香。而潭水里涌出来的,根本不是水怪,是一堆锈迹斑斑的金银器皿,上面刻满了和锁痕一样的花纹。
“宝藏……我的宝藏……”黑布人喃喃着,一步步走向潭边,被突然涨起的潭水卷了进去,再没浮上来。
雾气渐渐散了,雨也停了。顾深捂着流血的肩膀,伸手扶她:“没事了。”
沈砚秋看着他渗血的伤口,突然想起那本笔记本里最后一句被墨水晕染的话:“咒在顾家,锁在李家,两命相护,方得周全。”
原来从民国六年那个白露开始,他们的命运就被一把无形的锁扣在了一起。
顾深低头替她擦去脸上的血污,指尖的温度有些凉:“以后不会再有危险了。”
沈砚秋摇摇头,抬手按住他流血的肩膀,后颈的锁痕还在发烫,却奇异地不再疼痛。她知道,有些悬疑解开了,可有些守护,才刚刚开始。
就像潭底那些沉默的宝藏,和他们俩之间,那些没说出口的、比宝藏更珍贵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