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布人被潭水卷走后,那些浮出水面的金银器皿又缓缓沉了下去,像从未出现过。山坳里只剩下顾深肩头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,一下一下,敲得沈砚秋心头发紧。
她扶着顾深往回走,雾气散尽的山路上,竟看见老张头蹲在路边抽烟。他看见两人满身狼狈,慌忙掐了烟迎上来:“顾先生这是咋了?”
“被蛇咬了。”顾深低声说,视线扫过老张头沾着泥的裤脚——那泥色,和山坳祭坛边的湿泥一模一样。
沈砚秋没戳破。她想起老张头说过“当年受顾深父亲所托”,可方才黑布人提起“玉佩”时,语气里分明带着对老张头的熟稔。这老头,恐怕藏着比他们想的更多的事。
回到药铺,沈砚秋替顾深包扎伤口,指尖触到他肩头的皮肉时,发现那道刀伤旁边,还有个极浅的旧疤,形状像枚月牙。她忽然想起旧照片里,顾深父亲的袖口下,似乎也有块相似的印记。
“这疤……”
“小时候被祭坛的碎瓷片划的。”顾深避开她的目光,声音有些闷,“我爹总说,那地方邪性,不让我靠近。”
沈砚秋没再问。她转身去倒血水时,瞥见顾深悄悄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药柜最底层。等她端着清水回来,他已恢复如常,正低头用布擦着那枚裂开的玉佩。
夜里,沈砚秋被噩梦惊醒。梦里全是黑布人疯狂的脸,和潭水里冒泡的金银。她起身想去喝口水,却看见药铺后院的灯还亮着——顾深正蹲在那口旧木箱前,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纸,借着月光看得出神。
她放轻脚步走过去,看清纸上的字时,浑身的血都凉了——那是份领养文书,民国七年,青潭镇张某,领养男童一名,取名“深”。
文书右下角的签名,是老张头的笔迹。
而被领养的男童籍贯一栏,写着“无名孤儿,沉潭获救”。
“你不是顾家的儿子?”沈砚秋的声音发颤,像踩在薄冰上。
顾深猛地回头,手里的文书飘落在地。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沈砚秋以为他不会回答,才听见他低声说:“我爹救的那个‘祭品’,没死。”
潭水浅,当年那个被沉潭的孤儿被下游的渔民捞了上来,却没了记忆。顾深的父亲找到他时,正撞见老张头要把他卖到外地,便谎称是自己的远房侄子,带回了青潭镇。
“他教我认药,教我写字,说‘顾深’这名字,是盼着潭水深处的冤屈,总有一天能沉冤得雪。”顾深捡起文书,指腹抚过“深”字,“他胸口的印记,是为了护我,故意用火炭烫的,让别人以为我才是他儿子。”
所以当年被镇长的人烧死的,是真正的顾家少爷。而眼前的顾深,是那个本该沉潭的孤儿,却被顾家两代人用性命护了下来。
“那黑布人……”
“是当年镇长的管家。”顾深抬头,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,“他看着我长大,知道我的身世,也知道藏宝图在我手里——当年那个孤儿被沉潭时,怀里揣着的不是图,是我爹提前换上去的假锁纹。”
真的藏宝图,被顾深父亲缝在了那本牛皮笔记本的夹层里。沈砚秋昏迷时攥着笔记本,不是因为里面有秘密,是因为那里面藏着能让黑布人罢手的东西。
沈砚秋忽然想起自己扔在报社的笔记本。她当时只想着找照片,竟没发现夹层里的硬物。
“老张头呢?”她追问。
“他是我爹当年的眼线。”顾深苦笑,“黑布人一直怀疑我的身份,老张头帮着演了十几年戏,假装帮他找我,其实是在护着我。今天山坳里的异动,是他故意引黑布人去的,想让潭水把秘密彻底淹了。”
话音刚落,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老张头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,手里举着个油纸包:“丫头,你落报社的笔记本,我帮你取回来了!”
油纸包里的笔记本边角沾着水,沈砚秋翻开夹层,果然掉出张羊皮纸,上面画着潭底宝藏的真正位置——不是祭坛下,是药铺后院那棵老石榴树的根下。
“当年镇长要的不是宝藏,是树底下埋的账本。”老张头抹了把脸,“他贪了赈灾款,全记在上面,怕被查,就编了水神咒的谎话,把账本藏在潭底,又造了批假金银掩人耳目。”
顾深父亲发现了账本,才被镇长灭口。他护着顾深,守着药铺,根本不是为了等沈砚秋,是为了守住能让镇长后人翻不了身的证据。
后颈的锁痕突然又烫了起来。沈砚秋这才明白,所谓的“锁在李家”,不是血脉,是责任——她的祖父当年是负责查赈灾款的官员,被镇长害死前,把信物交给了李家,托他们若有后人,定要揭开真相。
而顾深父亲刻在她后颈的锁痕,是让她记住,自己是带着使命回来的。
黎明时分,三人在石榴树下挖出个锈铁盒。里面没有金银,只有本泛黄的账本,和张顾深父亲的字条:“青潭的雾,该散了。”
沈砚秋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,忽然想起那些跑新闻的日子。她曾写过无数篇揭露黑暗的报道,却没料到自己的身世里,就藏着最该被曝光的真相。
顾深将账本交给了县里的督查员。几天后,镇长后人被绳之以法的消息传到青潭镇,潭水彻底清了,连带着空气里的铁锈味也散了。
老张头回了渡口,依旧每天撑船摆渡,只是船头多了个小小的神龛,供着顾深父亲的牌位。
药铺里,沈砚秋正帮顾深整理药材,忽然发现他在偷偷写什么。她凑过去看,纸上是行娟秀的小字:“青潭镇药铺掌柜顾深,聘沈砚秋为内掌柜,即日生效。”
“顾老板这是……”她故意拖长了音。
顾深把纸往她手里塞,耳根红得像石榴花:“账本清了,雾散了,该想想我们自己的事了。”
沈砚秋看着窗外透亮的天,后颈的锁痕早已不烫了,却像在皮肤里生了根。她知道,有些悬疑落幕了,但属于她和顾深的日子,才刚刚开始。
就像那棵石榴树,埋过黑暗的秘密,也终将结出甜透了的果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