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后第一场雨,把青潭镇的石板路浇得发亮。沈砚秋正在药铺整理账目,忽然发现账本上多了几笔奇怪的支出——都是些“当归”“川芎”之类的寻常药材,却记在一个陌生的名字下:陈七。
“这陈七是谁?”她抬头问正在碾药的顾深。
顾深碾药的手顿了顿,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:“前几日来抓药的外乡人,说是路过镇上养病。”
沈砚秋没再多问,指尖却在“陈七”的名字上停了很久。这字迹虽是顾深的笔体,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刻意的潦草,像在掩饰什么。
夜里关铺门时,沈砚秋瞥见街角的老槐树下站着个黑影。那人穿着件不合时宜的厚棉袄,帽檐压得极低,手里拎着个药包,正是顾深给“陈七”抓的那副。她悄悄跟上去,看着黑影拐进镇东头那间早就废弃的染坊。
染坊的门虚掩着,里面飘出股极淡的血腥味,混着药香,诡异得让人发寒。沈砚秋刚要推门,手腕突然被人攥住——是顾深,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。
“别进去。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指腹冰凉。
“里面是谁?”沈砚秋追问,视线越过他的肩膀,看见染坊的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身影,正举着刀在案板上剁着什么,血珠溅在窗纸上,像极了当年祭坛边的祭祀血痕。
顾深没回答,强行把她拉回药铺。关上门的瞬间,沈砚秋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:“是……处理药材的帮工,染坊里方便清洗。”
这话漏洞百出。青潭镇的药铺从不用外乡帮工,更不会选在废弃染坊处理药材。沈砚秋想起年前被处决的督查员,临刑前曾疯癫地喊过一句:“陈七会来找你们的!他手里有你们的把柄!”
原来这“陈七”,是督查员的余党。
第二天一早,沈砚秋借口去渡口买鱼,绕去了染坊。门还是虚掩着,里面却空无一人。案板上的血迹被洗得干干净净,只留下道深褐色的刀痕,形状像极了当年铜片上的锁纹。墙角堆着些烧过的灰烬,里面混着几片没烧透的布料——是那种厚棉袄的料子。
她蹲下身捻起灰烬,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硬的东西。扒开一看,是枚银质的烟嘴,上面刻着个模糊的“镇”字,和镇长旧宅里找到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。
这陈七,不仅是督查员的人,恐怕还和当年的镇长有牵扯。
回到药铺时,顾深正在煎药,药罐里飘出的气味比往常更苦烈。沈砚秋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点黑灰,和染坊里的灰烬颜色一致。
“陈七今天没来抓药?”她状似无意地问。
顾深倒药的手晃了晃,药汁溅在灶台上:“说是病好了,一早走了。”
沈砚秋盯着他的眼睛:“那染坊里的血迹,是怎么回事?”
顾深沉默了片刻,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,层层打开,里面竟是半片带血的指甲,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棉袄的棉絮。
“他不是走了。”顾深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是昨夜在染坊里被人杀了。”
沈砚秋心头一震。
“我发现他时,他手里攥着这个。”顾深又递过张揉皱的纸,上面用鲜血写着三个字:锁还在。
锁还在?是指那枚阴阳锁,还是沈砚秋后颈的锁痕?
正说着,老张头慌慌张张跑进来,手里举着张从镇口布告栏上揭下来的纸:“你们快看!县里来人了,说要重查当年的赈灾案,还说……要验所有和镇长沾过边的人的血!”
布告下方盖着个鲜红的印章,落款是“省督查厅”。沈砚秋忽然想起陈七烟嘴上的“镇”字——这恐怕不是简单的验血,是有人在找镇长流落在外的血脉。
而顾深,当年被错认成“镇长独子”葬身火海,若真验起血来,他这“死而复生”的身份,定会引来杀身之祸。
夜里,沈砚秋翻来覆去睡不着,隐约听见药铺后院有动静。她披衣出去,看见顾深正跪在石榴树下挖坑,手里捧着个黑木盒,月光照在他脸上,竟带着种决绝的平静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她轻声问。
顾深抬头,眼底泛着红:“这是我爹当年留的后手——镇长的亲生儿子,其实没死。”
沈砚秋如遭雷击。
“当年被沉潭的孤儿,根本不是镇长随便找来的,是他早就在外养的私生子。”顾深打开木盒,里面躺着块玉佩,和老张头给的那块成对,“陈七是当年接生的稳婆儿子,他知道这秘密,想用它来要挟我。昨夜杀他的,是真正想藏住这秘密的人。”
话音未落,院墙外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,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。顾深猛地将木盒埋进土里,拉着沈砚秋往屋里跑:“他们来了!”
刚关上门,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,有人在用刀刮着门板,低声念叨着:“把镇长的种交出来……不然,就用你的血来偿……”
沈砚秋死死攥着顾深的手,后颈那处早已消失的锁痕,竟又隐隐发烫起来。她忽然明白,青潭镇的雾,从来就没真正散过。那些藏在水底的秘密,那些埋在土里的冤屈,终究要在一场新的血雨里,才能见分晓。
而那纸上的“锁还在”,或许指的不是某件信物,是指这场横跨了两代人的悬疑,还远远没到落幕的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