刮门声停了。
沈砚秋屏住呼吸,听见院墙外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混着几声模糊的咳嗽,像极了镇上那个总爱在茶馆门口晒太阳的瞎眼老木匠。
“是他?”她低声问。
顾深没说话,只是从灶膛里抽出根燃着的柴火,往门缝里照了照。地上的脚印深浅不一,右脚明显比左脚重——老木匠前年摔断过右腿,至今走路还瘸着。
“他怎么会掺和进来?”沈砚秋不解。老木匠在镇上住了几十年,平日连话都少与人说,怎么看都不像藏着秘密的人。
顾深把柴火扔回灶膛,火星溅起的瞬间,他眼底闪过丝寒光:“陈七死前,去过老木匠的铺子。”
昨夜顾深处理陈七尸体时,在他棉袄夹层里发现了块碎木片,上面的雕花纹路,正是老木匠最擅长的“缠枝锁纹”。
天刚亮,沈砚秋就借口修木梳,去了老木匠的铺子。铺子阴暗潮湿,墙角堆着些没刻完的木料,其中一块半成品上,赫然刻着和陈七烟嘴上一样的“镇”字。
“张师傅,您这手艺真好。”沈砚秋摸着木梳齿,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手背——那里有道新鲜的刀伤,还在渗血。
老木匠浑浊的眼睛转向她,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:“混口饭吃罢了。”
“昨天夜里,好像听见您在药铺附近?”沈砚秋装作随意地问。
老木匠手里的刻刀“咔哒”掉在地上,他弯腰去捡时,沈砚秋瞥见他棉袄内侧绣着个极小的“李”字——和沈砚秋那本牛皮笔记本封面上的“李”字,一模一样。
她心头猛地一跳。
回到药铺,沈砚秋把发现告诉顾深,话音刚落,就见他脸色骤变:“你祖父当年负责查赈灾案时,身边有个贴身木匠,也姓张。”
老张头!
沈砚秋突然想起老张头总爱摩挲的那把刻刀,想起他说“当年受顾深父亲所托”——他根本不是顾深父亲的眼线,是沈砚秋祖父的旧部!
正说着,老张头掀帘进来,手里端着碗刚熬好的姜汤:“天凉,喝点暖暖身子。”他的目光扫过沈砚秋,落在她手里的木梳上时,瞳孔微缩。
“张师傅认识老木匠?”沈砚秋直截了当地问。
老张头舀姜汤的手顿了顿,沉默半晌,忽然从怀里掏出块玉佩——竟是老木匠那块的另一半。合在一起时,上面的锁纹正好拼成完整的“李”字。
“他是我弟弟。”老张头的声音带着哽咽,“当年你祖父被镇长害死,我弟弟被抓去做了苦役,打瞎了眼睛才逃出来,隐姓埋名在青潭镇,就是为了等机会报仇。”
陈七发现镇长私生子的秘密后,先找的是老木匠,想用它换笔钱。老木匠假意应承,却在染坊里杀了他——不是为了藏秘密,是怕这秘密引来更多杀身之祸。
“那‘锁还在’三个字……”
“是我弟弟故意写的。”老张头苦笑,“他怕我看不懂,才用了当年你祖父和我们约定的暗号——‘锁’就是‘李’,‘锁还在’,是说李家的后人还在,仇能报。”
话音未落,镇口传来马蹄声。省督查厅的人到了,为首的穿着藏青色制服,腰间配着枪,径直往药铺走来。
“顾深先生,沈砚秋女士。”那人亮出证件,目光锐利如刀,“我们收到举报,说你们藏有镇长私生子的线索,还请配合调查。”
沈砚秋注意到他袖口绣着个银质的锁形徽章——和陈七烟嘴上的“镇”字同出一辙。
这人,根本不是来重查案子的,是来斩草除根的。
顾深突然握住沈砚秋的手,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——是那半片带血的指甲。“去老木匠铺,他知道该怎么做。”他低声说,不等沈砚秋反应,已转身迎向督查员,“要查什么,问我就好。”
沈砚秋被老张头推着从后门跑出去,隐约听见药铺里传来枪声。她攥着那半片指甲,在雨里拼命往老木匠铺跑,后颈的锁痕烫得像要烧起来——她忽然明白,这锁痕从来不是印记,是祖父当年给她留的护身符,里面藏着能指证所有凶手的证据。
老木匠铺的门虚掩着,沈砚秋冲进去时,看见老木匠正跪在地上,用刻刀在木板上飞快地刻着什么。木板上的纹路,赫然是当年镇长与省厅高官勾结的名单。
“丫头,拿着这个去县里找王督查。”老木匠把木板塞进她手里,指腹在她后颈的锁痕上轻轻一按,“这印记里的血,能证明你是李家后人。”
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督查员的人追来了。老木匠突然将沈砚秋推进地窖,自己则举着刻刀冲了出去,嘴里嘶吼着:“镇长的种在我这儿!来抓啊!”
地窖门关上的瞬间,沈砚秋听见外面传来枪声,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。
不知过了多久,地窖门被轻轻推开,老张头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口,手里举着盏油灯:“丫头,走,我带你去见王督查。”
他身后,顾深拄着根木棍,肩头渗着血,却笑得平静:“都解决了。”
沈砚秋看着他们,突然泪如雨下。
后来,省厅的贪官被一网打尽,镇长的私生子早已在多年前病死他乡,那些藏在青潭镇的秘密,终于在这场血雨腥风中彻底曝光。
老木匠被追认为烈士,葬在沈砚秋祖父的墓旁。老张头守着渡口,依旧每天撑船摆渡,只是船头的神龛上,又多了块木牌。
药铺重新开张那天,沈砚秋在柜台下发现个新刻的木盒,里面装着两枚铜钥匙,能打开镇上所有的锁。顾深说,是老木匠临终前托人送来的。
“他说,青潭镇的锁,该由能守住良心的人来管。”
沈砚秋握着钥匙,看着窗外透亮的天,忽然明白,有些悬疑落幕时,留下的不是恐惧,是让往后日子更安稳的勇气。
就像那把从未真正消失的锁,锁过黑暗,也终将护着光明,岁岁年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