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二十七年的端午,青潭镇办了场热闹的龙舟赛。沈砚秋站在潭边的亭子里,看着顾深和镇上的年轻人一起划着龙舟,船头插着面小旗,上面绣着半枚锁纹——另一半,绣在她系的艾草香囊上。
“当年你总吵着要坐龙舟,”老张头拄着拐杖站在旁边,看着水里的热闹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,“顾深他爹就找了块木板,给你钉了个小划子,让他推着你在潭边晃悠。”
沈砚秋摸着香囊上的锁纹,忽然想起顾深画的那幅水墨画。画里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铜锁,远处的乌篷船正等着她,原来那不是离别,是早早就写好的重逢。
龙舟赛结束后,顾深抱着个红布包跑上岸,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,落在布包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“给你的。”他把布包塞进沈砚秋手里,耳根红得像熟透的石榴。
打开一看,是枚银质的锁形发簪,簪头刻着极小的“沈”字,背面却藏着个“顾”字的印记。“老木匠生前打的,说等你想通了……”顾深的声音越来越低,被远处的锣鼓声盖了过去。
沈砚秋把发簪插在鬓边,抬头时撞进他眼里的光。她忽然想起药铺新添的那把锁,钥匙串上的“李”字木牌旁,又多了个“顾”字——原来有些归属,早就悄悄刻进了日子里。
入秋时,王督查带着省里的文书来镇上,说是要给老木匠和顾深父亲追授勋章。文书里写着他们的事迹,沈砚秋看着“民国六年,顾氏父子舍身护民”的字样,忽然发现顾深父亲的名字旁,标注着“字砚秋”。
“你祖父给你取的名字,是照着他的字来的。”老张头在一旁解释,“当年你祖父总说,顾先生是文曲星下凡,字里带墨香,该让后人记着这份文雅。”
沈砚秋转头看顾深,他正低头给王督查包药,阳光落在他发顶,侧脸的轮廓温和得像幅画。原来从她得名的那天起,命运的线就早已把他们缠在了一起。
后来,药铺的生意越来越好,沈砚秋学着顾深的样子,在药方上写下“沈砚秋”三个字,墨香混着药香,成了青潭镇最安稳的味道。有人问起他们何时办喜事,顾深总是笑而不语,却在药铺后院的石榴树下,悄悄埋下了个红漆木盒。
冬至那天,沈砚秋去后院取柴火,不小心踢到了木盒。打开一看,里面是张红纸,上面用毛笔写着两行字:“青潭镇药铺顾深,愿以余生为锁,护沈氏砚秋岁岁无忧。”落款日期,正是她第一次踏进药铺买头痛药的那天。
窗外的雪落得正紧,顾深端着两碗汤圆走进来,看见她手里的红纸,突然慌了神:“我本来想……”
沈砚秋咬了口汤圆,甜汤烫得她眼眶发热。她把红纸折好放进怀里,抬头时笑出了声:“顾老板,你的锁,我收了。”
顾深的眼睛亮起来,像落满了星光。
多年后,青潭镇的药铺传给了他们的儿子。小家伙总爱趴在柜台前,看爹娘一起称药,听他们讲当年的故事——讲雾里的潭、锁上的纹、木匠的刀,还有那些藏在药香里,跨过年月的等待。
有天傍晚,夕阳把药铺的影子拉得很长,沈砚秋坐在藤椅上打盹,顾深正给她盖毯子,忽然听见她喃喃自语:“锁还在吗?”
他低头,看着她鬓边那枚锁形发簪在余晖里闪着光,轻声说:“在呢,一直都在。”
风吹过药铺的窗棂,带着远处潭水的清润,还有石榴树的甜香。那些曾经的悬疑与惊惶,早就化作了寻常日子里的烟火气,像那把挂在门后的铜锁,轻轻一碰,就能听见安稳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