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三十五年，青潭镇的石榴树又结了满枝红果。顾念深蹲在药铺后院，看儿子顾念安踮着脚够果子，小手里攥着枚铜钥匙，叮当作响。
“爹，这钥匙能开啥呀？”念安举着钥匙跑过来，钥匙环上的“李”字木牌磨得发亮。
顾深接过钥匙，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——这是当年从祭坛取回来的那枚，本是配沈砚秋记忆里的铜锁，后来被他改成了儿子的长命锁。“能开所有你想打开的门。”他笑着摸摸儿子的头，眼角的纹路里盛着阳光。
沈砚秋端着水盆出来，看见父子俩在树下笑，故意板起脸：“念安，昨天教你的《本草纲目》背会了？”
念安吐吐舌头，往顾深身后躲：“娘，张先生说，曾祖母当年也不爱背药书。”
沈砚秋被逗笑了。老张头前年寿终正寝，临走前把一箱子旧物留给了念安，里面有本泛黄的日记，是沈砚秋当年落在报社的那本，后面被老张头补了许多页，记着青潭镇这些年的变迁。
“你曾祖母啊，”沈砚秋擦着儿子鼻尖的石榴汁，“当年可比你调皮，敢往潭里扔石头呢。”
念安眼睛一亮：“那曾祖父呢？他是不是像爹一样，总帮曾祖母瞒事？”
顾深正在翻晒的当归突然掉在地上。他想起民国二十七年那个雪夜，沈砚秋拿着红漆木盒问他“是不是早就喜欢我”，他红着脸说“从你第一次说药神时就喜欢了”——其实更早，早到他在医院门口看见她站在阳光下，后颈的锁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，就觉得“这姑娘，我得护着”。
夜里，念安抱着日记本跑来爹娘房里，指着其中一页嚷嚷：“娘你看！曾祖父画的锁！”
纸上是幅稚嫩的画，一把铜锁挂在石榴树上，锁孔里插着半片荷叶。旁边用铅笔写着：“顾哥哥说，等荷叶长出另一半，锁就开了。”
沈砚秋的指尖落在画上，忽然想起顾深第一次给她那半片荷叶时的样子，喉结滚动，眼神像藏着潭水。原来有些等待，从童年到白头，从来都没变过。
顾深端着安神汤走进来，看见娘俩对着日记笑，也凑过去看。画的角落有行极小的字，是后来补的：“民国三十五年，荷叶成圆，锁已开。”
是沈砚秋写的。
窗外的月光淌进屋里，落在三人交叠的手上。念安已经趴在沈砚秋怀里睡熟了，手里还攥着那枚铜钥匙，钥匙碰着床头的铜锁，发出轻响。
“你说，当年我祖父和你父亲，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？”沈砚秋轻声问。
顾深把被子往上拉了拉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：“大概会吧。”
会在某个同样的月夜，坐在潭边的亭子里，看着水面的灯影，说些关于锁与等待的话。说雾散了要做什么，说等后人长大了，该把哪些故事讲给他们听。
药铺的门被风推得轻响，远处的潭水拍着岸，像谁在轻轻哼着旧年月的调子。沈砚秋往顾深身边靠了靠，听见他胸口平稳的心跳，和钥匙碰撞的轻响，在安静的夜里，敲出安稳的节拍。
那是铜锁终于找到钥匙的声音。
是等待了半生，终于把日子过成了圆满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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