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学后的风带着点秋老虎的余威,卷着香樟叶在巷口打旋。林野蹲在杂货店后墙的阴影里,看着纸箱里缩成一团的三只小猫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——屏幕上是摄影社学妹发来的照片:昨天还完整的猫窝被撕成破布,撒在地上的猫粮被踩成灰绿色的泥团,最里层那只橘白相间的小猫腿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。
“它怎么样了?”林野对着屏幕打字,指尖在“发送”键上悬了两秒。
学妹几乎是秒回,消息后面跟着三个哭哭啼啼的表情包:“兽医说只是擦伤,但是它们现在见人就躲,我一靠近就发抖……”
林野抬头看向巷口那家挂着“便民杂货”木牌的小店。卷闸门只拉到一半,露出老板那张总是皱着的脸,他正蹲在门口数零钱,脚下的塑料凳腿上还沾着点可疑的灰绿色粉末——和被踩烂的猫粮颜色一模一样。
“找到嫌疑人了?”夏风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砸下来,吓得纸箱里的小猫炸了毛。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两罐冰镇可乐,拉环被他用牙咬开,“嗞”的一声溅出些泡沫。
林野仰头时,正撞见夏风喉结滚动的弧度。他今天没穿校服,灰黑色的篮球背心把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绷得很明显,锁骨窝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汗渍。
“可能是他。”林野朝杂货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,接过夏风递来的可乐,罐身的凉意透过指尖窜上来,让他稍微冷静了些,“但没证据。”
夏风嘬了口可乐,视线扫过杂货店门口那把沾着粉末的塑料凳,眉峰瞬间拧成了结:“这老东西,上周就跟奶茶店老板娘吵过架,说猫吵得他生意没法做。”他把可乐罐捏得咯吱响,“肯定是他干的。”
“不一定。”林野拉开拉环,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,“你看对面。”
夏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——巷口另一边的奶茶店门口摆着个粉色的猫窝,两个穿校服的女生正蹲在那里逗猫,手里的奶茶杯上印着“买一送一”的字样。玻璃窗上贴着的营业时间表旁,歪歪扭扭地写着“猫咪友好店”。
“所以他是嫉妒?”夏风嗤笑一声,把空可乐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,弧线又快又准,“因为猫都跑到对面去了?”
林野没说话,只是低头看了看纸箱里那只瘸腿的小猫。它正用琥珀色的眼睛偷偷打量他,耳朵还警惕地竖着。他想起去年在原校,班长因为嫉妒他拿了奥数竞赛名额,趁他不在时把他的参赛证藏进了厕所水箱。那时候他当着全班的面掀了班长的课桌,结果两人都被记了过,参赛资格也差点泡汤。
“叮铃——”奶茶店的风铃响了,又有几个学生推门进去。杂货店老板探头看了一眼,把手里的零钱往抽屉里摔得砰砰响。
“等不及了。”夏风撸了撸袖子就要往前走,被林野一把拉住手腕。他的手指很凉,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,“干什么?”
“我们没证据。”林野的声音压得很低,指尖因为用力泛出青白,“直接去找他,只会打草惊蛇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夏风挣了挣手腕,没挣开,“看着他再欺负猫?”他低头时,正好看见林野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像受惊的蝶翼,“学神,不是什么事都能靠公式算明白的。”
林野的手指松了松。他知道夏风说的是对的。就像有些函数题,明明知道有解,却找不到合适的辅助线。
就在这时,杂货店的卷闸门“哗啦”一声被拉开。老板拎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走出来,三角眼在巷子里扫了一圈,最后定格在墙角的纸箱上。
“死野猫,天天在这儿挡道!”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,铁棍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,“今天非打死你们不可!”
“操!”夏风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,甩开林野的手就要冲过去,“这老东西真敢动手!”
林野想拉住他,却慢了半拍。夏风像颗出膛的炮弹,几步就冲到老板面前,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铁棍,“哐当”一声扔到地上:“你跟几只猫较什么劲?”
老板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,随即梗着脖子骂:“你他妈谁啊?少管闲事!这些野猫吵得我生意都没法做,留着过年吗?”
“生意不好就欺负猫?”夏风的声音冷得像冰,伸手推了老板一把,“你这店开不下去,是因为你心黑,跟猫没关系!”
老板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后腰撞在自行车上,疼得龇牙咧嘴。他看着夏风结实的身板,眼里闪过一丝怯意,嘴上却更硬了:“小兔崽子,敢推我?我报警了!”
“报啊。”夏风往前逼近一步,胸膛几乎要贴到老板脸上,“让警察来评评理,你拿着铁棍要打谁?”
老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来:“我今天非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!”
他的拳头带着风挥过来时,林野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。
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慢了。夏风回头时,只看见林野的白衬衫像只突然展开的蝶翼,挡在了他面前。然后是“砰”的一声闷响——不是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,是后背撞在栏杆上的声音。
那根锈迹斑斑的铁栏杆,是巷子里用来固定晾衣绳的,顶端的棱角锋利得像把小刀。
林野闷哼了一声,身体顺着栏杆滑下去,眼镜都被震得歪到了一边。他下意识地抬手按在后背上,指缝间很快就洇出了点红。
“***的!”夏风的眼睛瞬间红了。他一把将林野拉到身后,拳头挥出去的时候带起一阵风,结结实实地砸在老板脸上。
老板被打得懵了,捂着脸后退了两步,嘴角很快就流出血来。
“你再动他一下试试!”夏风的声音在发抖,不是害怕,是气得浑身都在颤。他挡在林野面前,像头被惹急了的小兽,肩膀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,“今天我不废了你,我就不姓夏!”
老板这才真的怕了。他看着夏风眼里的狠劲,又看了看被护在身后、脸色发白的林野,突然觉得自己惹错了人。他捂着脸,骂骂咧咧地捡起地上的铁棍,连滚带爬地回了店,卷闸门“哗啦”一声拉到底,还能听见里面传来东西被撞翻的声音。
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,只剩下夏风粗重的呼吸声。
“你怎么样?”他猛地转过身,声音里的戾气还没散去,手却抖得厉害,想去碰林野的后背,又怕弄疼他,伸到一半停在半空,“疼不疼?是不是流血了?”
林野摇摇头,刚想说话,却忍不住咳嗽起来。后背像被火烧一样疼,每咳一下,就像有把钝刀子在里面搅动。
“都怪我。”夏风的声音低了下去,眼圈红得更厉害了,“我不该那么冲动的。”他蹲下来,平视着林野的眼睛,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,“我送你去医院吧,现在就去。”
“不用。”林野扯了扯他的衣角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汗湿的手背,烫得像团火,“就是撞了一下,过会儿就好了。”
他想站起来,却被夏风按住肩膀:“别动!”夏风的声音很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我去买瓶冰水给你敷一下。”
他跑得很快,白球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噔噔的响。林野靠在栏杆上,看着他冲进奶茶店的背影,突然觉得后背的疼好像减轻了点。纸箱里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,那只瘸腿的橘白猫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脚边,用脑袋轻轻拱着他的裤腿。
“不怕我了?”林野低声问,声音还有点发哑。他伸出手,犹豫了一下,轻轻摸了摸小猫的头。它的毛很软,像团温暖的云。
夏风拿着瓶冰水跑回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——夕阳把林野的侧脸染成了暖金色,他微微低着头,手指温柔地拂过小猫的背,眼镜片后的眼睛里,没有了平时的冷静和疏离,只有一片柔软的光。
“先敷一下。”夏风把瓶盖拧开,倒了点水在纸巾上,动作笨拙地想往林野后背凑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林野接过纸巾,避开他的手。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时,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气。
夏风在他旁边蹲下,双手抱着膝盖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:“对不起啊。”
“跟你没关系。”林野看着他耷拉下来的脑袋,突然觉得有点好笑。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,居然也会有这种时候。
“怎么没关系?”夏风抬起头,眼睛里还带着红血丝,“要不是我非要冲上去……”
“就算你不冲,我也会拦着。”林野打断他,把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,“他拿着铁棍,万一真打到猫怎么办?”
夏风愣住了,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
“走吧。”林野扶着栏杆站起来,“我们去买新的猫粮。”
夏风赶紧伸手扶他,力道很轻,像怕碰碎一件珍贵的瓷器。两人并肩往巷口走,夏风刻意放慢了脚步,配合着林野的速度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叠在一起,像棵枝繁叶茂的树。
宠物店里,老板娘看着一瘸一拐的林野和眉头紧锁的夏风,好奇地问:“你们这是怎么了?”
“被欺负了。”夏风没好气地说,眼睛在货架上扫来扫去,最后拎了袋最贵的天然猫粮,“要这个。”
林野刚想阻止,就被他按住了手:“别省着,就当给猫赔罪了。”
回去的路上,夏风拎着猫粮袋子,林野跟在他身边。路过奶茶店时,老板娘探出头来打招呼:“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巷子里吵架?”
“没事,解决了。”夏风扬了扬手里的猫粮袋子,“以后这些猫我们罩着了。”
老板娘笑着摆摆手:“那敢情好,我早就想收拾那个老东西了。”
回到巷口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夏风把猫粮倒在新买的塑料碗里,又找了个干净的纸箱,铺上从奶茶店借来的旧毛巾。三只小猫大概是饿坏了,围在碗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,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。
“你看,它们好像认识我。”夏风蹲在地上,看着那只橘白猫蹭他的裤腿,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,眼里的戾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林野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的侧脸被路灯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,突然觉得,这个总是冲动的家伙,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。而自己这个习惯了用逻辑分析一切的人,好像也开始学会,偶尔跟着感觉走。
“明天还来吗?”林野问。
“来啊。”夏风回头看他,眼睛亮晶晶的,“得看着点那老东西,免得他再搞小动作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,“你要是疼得厉害,就别来了,我一个人也行。”
林野摇摇头,走到他身边蹲下,看着小猫们吃东西:“我没事。”
夜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,夏风突然脱下自己的外套,披在林野肩上。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粉味,像个温暖的壳。
“别感冒了。”他说完,就赶紧转过头去看猫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
林野捏着外套的领口,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温度,突然想起下午撞在栏杆上的瞬间——他其实不是想挡在夏风身前,只是觉得,不能让那个总是为别人出头的傻瓜,再惹上麻烦了。
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地亮着,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,混着小猫的呼噜声,在夜色里酿成了一杯甜甜的酒。林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小猫柔软的触感,和夏风掌心的温度。
他想,或许这里的日子,也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糟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