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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草莓蛋糕(上)

越楠与平安

高三那年的冬天,冷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冻成一块冰。北风卷着雪粒子,呜呜地拍打着教室的玻璃窗,像是有谁在窗外哭了一整个冬天。早读课上,每个人都埋着头背书,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短暂的雾,又很快被头顶老旧的空调吹散——那空调制热效果差得很,出风口总带着股铁锈味,吹在身上暖不了几分,倒把粉笔灰扬得满教室都是。

我把冻得发僵的手缩进校服袖子里,指尖能摸到粗糙的布纹,那是洗了太多次留下的毛边。课本摊在面前,密密麻麻的知识点像一群乱爬的蚂蚁,怎么也钻不进脑子里。还有三天,就是我十八岁生日了。这个数字像根细针,轻轻扎在心上,不疼,却带着种奇异的痒——十八岁,意味着成年,意味着可以填离家最远的志愿,意味着能名正言顺地离开那个总弥漫着消毒水味和争吵声的家,去南方那个据说冬天从不下雪的城市。

桌肚里藏着一张皱巴巴的招生简章,是我上周趁图书馆管理员不注意偷偷撕下来的。南方的大学名字印在淡蓝色的纸上,旁边配着一张校园风景照,有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墙,有波光粼粼的人工湖,还有穿着白裙子的女生坐在草坪上看书。我用铅笔在“录取分数线”下面画了波浪线,指尖反复摩挲着那行数字,像是在触摸一个遥远的梦。

“陈越楠,出来一下。”

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,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凝重。全班同学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都投向我,像一束束带着温度的光,烤得我脸颊发烫。我愣了一下,赶紧站起来,椅子腿在光滑的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,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
“王老师,怎么了?”我走到门口,攥着衣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。王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,总是笑眯眯的,平时见了我总爱喊“楠楠”,说我这名字听着就亲。可今天她眉头紧锁,眼里的红血丝比我熬夜刷题时还重,看向我的眼神里,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同情。

“你爸爸在楼下等你,”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很低,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,“他说……家里出事了。”

“出事”两个字像块冰,“咚”地一下砸进我心里。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,雪还在下,把操场的栏杆染成了白色,像奶奶冬天腌咸菜时用的粗盐。会是什么事?奶奶已经走了两年了,那个小院里的歪脖子枣树也被开发商锯了,这个家里还有什么能称得上“出事”的?是李梅又跟爸爸吵架了?还是……

我不敢想下去,喉咙突然发紧,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几乎是踉跄着跑下楼,教学楼门口的风更大,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,疼得像小刀子割。爸爸就站在宣传栏旁边,穿着那件黑色羽绒服,帽子没戴,头发上落了层薄薄的雪,看起来像突然老了十岁。

他的眼睛红得吓人,眼白上布满了蛛网似的血丝,看见我跑过来,嘴唇哆嗦着,半天没说出一个字。北风灌进他敞开的领口,把里面的旧毛衣吹得鼓起来,他却像没感觉似的,只是定定地看着我,那双曾经能扛起一袋大米的肩膀,此刻垮得像被抽走了骨头。

“楠楠,”他终于开了口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颤音,“耀祖……耀祖出事了。”

“嗡”的一声,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,瞬间一片空白。陈耀祖?那个总穿着黄色连体衣、跟在我身后喊“姐姐”的小土豆?那个会把幼儿园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偷偷塞给我、举着沾了口水的饼干献宝的小孩?他能出什么事?他才十二岁,刚上小学六年级,每天放学都会背着印着奥特曼的书包,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袋辣条,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家,把辣条的油蹭在我的作业本上。

“他……他怎么了?”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牙齿死死咬着嘴唇,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,才能勉强站稳。

爸爸没说话,只是伸出手,想拉我的胳膊,手指都快碰到我的校服袖子了,却又像怕碰碎什么似的,猛地缩了回去。他转过身,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,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,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。我跟在他身后,踩着那些脚印往前走,雪水渗进帆布鞋,冰凉的湿意顺着脚踝往上爬,冻得骨头缝都在疼。

医院的消毒水味像无数根细针,扎进鼻孔,刺得人眼睛发酸。抢救室门口的红灯亮得刺眼,在惨白的走廊里投下一片诡异的光晕,像块凝固的血。走廊里空荡荡的,只有李梅的哭声,尖利而绝望,像指甲划过玻璃,一声声剐着人的耳膜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
她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,原本精致的眼线晕成了黑圈,像只被雨淋湿的熊猫。身上那件新买的黑色羽绒服沾着不知是雪还是别的什么污渍,皱巴巴的像团废纸。看见我和爸爸走过来,她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朝着我扑过来,指甲张牙舞爪地抓向我的脸:“都是你!都是你这个丧门星!要不是你,耀祖怎么会出事!他是去给你买蛋糕啊!你怎么不去死!”

护士和医生赶紧跑过来拉住她,她却像疯了一样挣扎,羽绒服的拉链被扯得“哗啦”响,嘴里不停地咒骂着,那些恶毒的字眼像冰雹一样砸向我:“你这个白眼狼!你克死了奶奶!现在又来克耀祖!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,才会养着你这么个祸害!”

我愣在原地,浑身僵硬得像块冰。脑子里嗡嗡作响,李梅的话像一把钝刀,反复切割着混沌的意识。蛋糕?耀祖去给我买蛋糕?那个总爱抢我零食、分走爸爸所有关注的小孩,那个李梅捧在手里怕摔了、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,会给我买蛋糕?

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硌了我一下,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裤传过来。我下意识地摸出来,屏幕上还停留在和弟弟的聊天界面。昨天晚上十点多,他发来一条消息,只有三个字:“等惊喜。”

我当时正对着模拟卷上的红叉发呆,以为他又在搞什么小孩子的把戏——上次他说“等惊喜”,是把我的橡皮切成了小块,藏在我的铅笔盒里,说那是“彩虹糖”。我没回,直接按了锁屏。现在想来,那时候的他,是不是正趴在书桌上,借着台灯的光,偷偷查那家新开的蛋糕店地址?是不是正数着自己储钱罐里的硬币,算着够不够买一个最小的草莓蛋糕?

旁边的护士叹了口气,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,低声说:“小姑娘,你别往心里去,她也是急疯了。你弟弟……唉,真是个好孩子。今天中午趁着午休溜出学校,说要去街角那家新开的蛋糕店,给姐姐买十八岁的生日蛋糕。过马路的时候,为了躲一辆闯红灯的货车,被撞倒了……”

护士的声音越来越模糊,我只听见“十八岁生日蛋糕”“闯红灯的货车”“撞倒了”这几个词,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。原来他记得,我上周跟同桌抱怨过,说长这么大,从来没有过一个只写着自己名字的生日蛋糕。那天阳光很好,我趴在课桌上,看着窗外的麻雀,随口说:“听说街角新开了家蛋糕店,草莓慕斯看起来不错。”

原来他趁着午休溜出学校,冒着零下几度的寒风,跑了两条街,就为了给我买那个据说要排队半小时的草莓蛋糕。原来那个失控的货车,不仅撞碎了他小小的身体,还撞碎了他揣在怀里、用保温袋小心翼翼护着的草莓蛋糕,撞碎了他藏在心里很久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“姐姐,生日快乐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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