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平安走后的第二年，上海的梅雨季来得比往年早。
我拖着行李箱走出虹桥机场时，细密的雨丝正斜斜地织着，把整座城市笼在一片潮湿的朦胧里。公司派我来参加这场行业峰会时，我本想找借口推掉——宋平安走后的每个雨天，我都格外怕出门，总觉得湿漉漉的空气里藏着化不开的沉郁。但部门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“这是个好机会”，我望着他眼里的期许，终究还是点了头。
峰会在陆家嘴的一栋玻璃幕墙大厦里举行。报到那天，我站在大堂的旋转门前，看着穿西装套裙的人们步履匆匆地往里走，每个人的皮鞋底都沾着雨珠，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洇出小小的水痕。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米色帆布鞋，突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会议第一天的上午，我坐在会场靠后的位置，手里转着笔，心思却总飘到五年前的春天。那时宋平安还在，我们也是在这样一场挤满了人的活动上认识的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，抱着本厚厚的诗集，在签到处和工作人员小声争执，说自己明明提前报名了，怎么会没有名字。我看着他耳尖泛红的样子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，把自己多领的一份资料塞给了他。“拿着吧，我朋友临时来不了。”他愣了愣，抬头冲我笑，眼里盛着细碎的光，像那天透过文学社窗户洒进来的阳光。
“下一位，有请恒通集团的王卿女士为我们分享行业趋势。”主持人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。我抬起头，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，落在了台上那个刚刚站起身的女人身上。
她穿着一身炭灰色的西装套裙，剪裁利落得像是用尺子量过，每一个线条都恰到好处。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。走到话筒前时，她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，指尖在台面上轻轻点了点，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笃定。
“大家好，我是王卿。”她开口时，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，清晰又沉稳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她开始发言，语速不快，却字字有力。说到行业痛点时，她微微蹙起眉，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眼前的空气；讲到未来规划时，嘴角又会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，那笑意里藏着势在必得的锋芒。我坐在台下，看着她在聚光灯下从容不迫的样子，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，一阵阵发紧。
她的眉眼太像我了。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，右眼角那颗小小的痣，几乎和我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。
会议中场休息时，我去茶水间接水，刚拧开瓶盖，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：“陈越楠？”
我猛地转过身，王卿就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，手里也拿着个玻璃杯。她卸了台上的凌厉，眼神里多了些探究，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。
“您认识我？”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水杯，冰凉的玻璃壁硌得掌心生疼。
她点了点头，朝我走近一步。这时我才看清，她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，可那双眼眸依然亮得惊人，像藏着片深不见底的湖。“我刚才在台上就看见你了。”她顿了顿，目光落在我脸上，“你和我年轻的时候，很像。”
我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。奶奶在世时，偶尔翻旧物会念叨几句，说我妈年轻时是个极好看的姑娘，尤其那双眼睛，亮得能照见人。那时我总觉得奶奶是在哄我，现在看着眼前的王卿，突然就信了。
下午的会议我没怎么听进去。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王卿的样子，还有奶奶那些零碎的念叨。奶奶说过，我妈是个读过很多书的人，年轻时总爱背着个帆布包到处跑；奶奶还说，她离开家的那天，也是个雨天，手里拎着个小小的行李箱，走到巷口时回头看了看，终究还是没进来再抱抱我。
散会时，外面的雨还没停。我随着人流往电梯口走，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，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：“在大堂等我，有些事想和你说。”发信人备注是“王卿”。
我站在原地，看着玻璃门外被雨水打湿的街道，犹豫了足足有三分钟。最后还是转身往大堂的休息区走——有些事，或许早就该有个答案了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