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公司递交离职申请那天，北京正下着入秋后的第一场雨。部门主任拿着我的申请书看了很久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，最后叹着气问："真不再考虑考虑？这边的晋升通道已经为你打开了。"
我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银杏叶，它们在风里晃晃悠悠地飘落，像一封封寄往远方的信。"想换个环境试试。"我轻声说，语气里的坚定连自己都有些意外。
收拾东西时，同事们都围过来问东问西。小杨抱着我送她的多肉植物，眼圈红红的："越楠姐，到了新城市一定要记得报平安啊。"我点点头，把宋平安送我的那本聂鲁达诗集放进纸箱，封面已经被翻得有些磨损，书脊上还留着他用钢笔写的我的名字。
离开北京的那天是个晴天，阳光透过火车站的玻璃穹顶洒下来，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我拖着行李箱走过站台，听见广播里报站的声音，突然想起第一次来北京时的情景。那时宋平安来接我，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衫，手里举着个写着我名字的牌子，在人群里笑得格外显眼。
新的城市在南方，有海。我租的房子离海边只有十分钟的路程，是栋老式居民楼的三楼，窗外爬满了绿萝。搬家那天，房东阿姨特意过来帮我整理阳台，她指着远处的海岸线说："小姑娘真会选地方，这里的日出可是全城市最好看的。"
确实很好看。每天早上五点半，我都会准时出现在海边。沙滩上已经有了不少人，有打太极的老人，有带着小狗散步的情侣，还有背着画板来写生的学生。我喜欢光着脚踩在沙子上，微凉的沙粒从脚趾缝里钻出来，像无数只细小的手在轻轻挠着。
起初的日子很安静。新公司的节奏比北京慢些，同事们说话都带着软软的口音，开会时有人迟到，大家也只是笑笑，不会太较真。我还是很内向，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，午休时总是一个人躲在茶水间看书，或者去楼下的公园坐着。
部门里有个叫许耀的男生，负责对接我的工作。他总是穿着花衬衫，头发卷卷的，像只活泼的金毛犬。第一次给我介绍业务时，他手里转着笔，突然停下来问："陈越楠，你的名字真好听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？"
我愣了愣，想起奶奶说过的话。"我…母亲取的，希望我能越过越好……"
"好名字！"他眨了眨眼，"我叫许耀，闪耀的耀，我妈说希望我能闪闪发光成为国之栋梁，结果我现在连打印机卡纸都搞不定。"
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我笑出了声，这是宋平安走后，我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笑得这么放松。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，在他花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像一幅色彩明快的画，伴随他的名字，闪耀的刺眼。 公司附近有个菜市场，每天下班我都会绕路去逛逛。海鲜摊的老板认识我了，总会多送我几只虾；卖水果的阿姨知道我喜欢吃草莓，每次都会挑最红的给我。有一次我买了条鱼，不知道怎么处理，站在摊位前发愣。旁边卖豆腐的大叔看见了，拿起刀说："姑娘，我帮你收拾干净，回家直接煎就行。"
烟火气是治愈一切的良药。看着菜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，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，闻着海鲜和蔬菜混合的气息，我心里那些紧绷的弦，慢慢松弛下来。
我还是不太习惯热闹的场合，但比以前开朗了些。同事约我去吃新开的火锅店，我会答应；部门组织去爬山，我会背着背包跟在后面。只是在人群里，总会突然想起宋平安。
看到有人穿白衬衫，会想起他在文学社活动时穿的那件，袖口总是卷到小臂，露出腕骨上淡淡的疤痕；吃到草莓蛋糕，会想起他第一次请我吃的那块，奶油沾到了我的鼻尖，他笑着递过来纸巾，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脸颊，烫得我心跳加速；听到有人叫"平安"，会下意识地回头，然后怅然若失，看着陌生的背影渐渐走远。
新城市的冬天不太冷，海边总是有雾。我裹着厚厚的围巾走在沙滩上，看见早起的渔民正把渔网拖上岸，网眼里的小螃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有一次雾特别大，能见度不足五米，我站在海边，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，突然觉得宋平安就在身边，像以前无数次那样，默默地陪着我。
"平安，"我对着雾气轻声说，"这里的海很好看，你一定会喜欢的。"
雾气里传来海鸥的叫声，像是他在回应我。
开春后，公司接了个大项目，忙得昏天黑地。我负责整理数据，每天对着电脑屏幕十几个小时，眼睛干涩得厉害。阿耀看我总揉眼睛，第二天带来一瓶眼药水，悄悄放在我桌上，上面贴了张便利贴："保护好眼睛才能看更多的海。"
项目庆功宴那天，大家都喝了不少酒。有人起哄让我唱歌，我本想拒绝，阿耀却把话筒塞到我手里："就唱那首《遇见》吧，我听你哼过好几次。"
音乐响起时，我握着话筒的手在抖。灯光很亮，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。唱到"我遇见你，是最美丽的意外"时，眼泪突然涌了上来。不是难过，是想念。想念那个在文学社门口和我分享诗集的少年，想念他眼里的光，想念他说过的每一句话。
散场时，阿耀送我回家。我们沿着海边慢慢走，海风带着淡淡的酒气，吹得人很舒服。"你以前，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人？"他突然问。
我愣了愣，点了点头。"嗯，是个很好的人。"
"他一定希望你开心。"阿耀看着远处的灯塔，声音很轻，"就像这灯塔，不管有没有船经过，都会一直亮着。"
我望着那束穿透夜色的光，突然明白，有些告别不是结束，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。就像宋平安，他变成了我心里的灯塔，在我迷茫的时候，指引我往前走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