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尘在青崖山住了下来。
清玄并没有立刻教他什么高深的法术,每日的功课简单得有些枯燥:寅时起身,绕着竹屋后面的空地跑五十圈,然后站桩一个时辰,接着便是认字、背书。
念尘从未抱怨过。他知道自己能留下来已是侥幸,师父说什么,他便做什么,哪怕一开始跑几圈就气喘吁吁,站桩站到双腿发麻,也咬着牙坚持。
清玄对他要求极严,却也并非全然冷漠。
念尘刚开始认不全那些弯弯绕绕的字,清玄便握着他的小手,一笔一划地教他写,指尖的温度微凉,却很稳。
他背书背错了,清玄不会责骂,只是让他重新背,直到滚瓜烂熟为止。
山里的日子清苦,清玄偶尔会去山外采购些必需品,回来时,总会给念尘带些小玩意儿——一颗光滑的鹅卵石,一朵风干的小野花,或是一串酸甜的野果。
念尘把这些东西都小心地收在一个小布包里,藏在床底下,那是他在这座空旷的山里,除了师父之外,最珍贵的宝藏。
春去秋来,寒来暑往,转眼便是三年。
念尘已经九岁了,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不点,身量抽高了些,虽然依旧清瘦,却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利落。他皮肤是健康的麦色,那是每日风吹日晒的痕迹,唯有一双眼睛,依旧亮得像星星,看向清玄时,总是带着满满的依赖和崇拜。
这日清晨,念尘跑完步,站完桩,正准备去拿书,清玄却叫住了他。
“过来。”
念尘连忙跑到清玄面前,规规矩矩地站好:“师父。”
清玄从墙角拿起一样东西,递给念尘。那是一把竹剑,剑身是用青崖山特有的老竹削成的,泛着温润的光泽,剑柄处缠着一圈深蓝色的布条,握感正好。
“从今日起,教你练剑。” 清玄的声音依旧清冷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。
念尘眼睛一亮,小心翼翼地接过竹剑。剑身很轻,却很结实,握在手里,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激动。他早就羡慕师父偶尔挥剑时的风姿,那白衣翻飞,剑光凛冽,仿佛能劈开天地。
“谢师父!”
“剑者,心之刃也。” 清玄站在空地上,身形挺拔如松,“练剑先练心,心不静,剑则乱。今日,先学握剑。”
他示范了一个标准的握剑姿势:“拇指扣住,其余四指并拢,手腕要稳,手臂要沉,意守丹田……”
念尘学得极其认真,一招一式都模仿着清玄的样子。可看似简单的握剑,要做到稳、沉、静,却并不容易。他握了没一会儿,手腕就开始发酸,手臂也忍不住颤抖。
“稳住。” 清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,“气沉下去,想象手中握的不是剑,而是一块山石,沉甸甸的,与你融为一体。”
念尘深吸一口气,按照师父说的,努力调整呼吸,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腕和手臂上。渐渐地,他似乎真的感觉到一股气从丹田升起,缓缓流入手臂,手腕的酸痛感减轻了些,握剑的手也稳了不少。
清玄看着他,眸中闪过一丝赞许。这孩子资质不算顶尖,却胜在专注和坚韧,是块可塑之材。
一上午的时间,念尘都在练习握剑和一些基础的劈、刺、挑动作。竹剑挥舞时,带起风声,划破了清晨的宁静。
中午休息时,念尘坐在门槛上,揉着发酸的手臂,看着阳光下的竹剑,心里美滋滋的。
“师父,您的剑呢?” 他好奇地问。他从未见过清玄用剑,只见过他偶尔指尖凝气,便能引动天地之力。
清玄正在擦拭一张古琴,闻言淡淡道:“丢了。”
念尘愣了一下,没敢再问。他感觉师父说这话时,语气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。
下午依旧是练剑。清玄教了他一套基础的剑法,招式简单,却蕴含着朴素的道理,每一招都要求精准、沉稳。
念尘学得满头大汗,却乐在其中。他喜欢这种挥汗如雨的感觉,喜欢竹剑划破空气的声音,更喜欢师父在一旁指点时的专注目光。
傍晚时分,清玄让他自己练习。念尘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竹剑,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,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忽然,他脚下一个踉跄,竹剑脱手而出,掉在地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他懊恼地跺了跺脚,正准备去捡,清玄却走了过来。
“为何会脱手?”
“我……我没站稳。” 念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。
清玄捡起竹剑,递给他:“再试一次。记住,剑随身动,身随步移,步随身转,三者合一,方能稳如磐石。”
他握住念尘的手腕,带着他重新演练刚才的动作:“注意脚下的重心,腰要沉,肩要松……”
清玄的指尖微凉,贴在念尘的手腕上,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。念尘能闻到师父身上淡淡的、像雪后松林的气息,他紧张地屏住呼吸,努力感受着师父引导的力道和节奏。
“明白了吗?”
“嗯!明白了!” 念尘用力点头,脸颊微微发烫。
清玄松开手,退后一步:“自己来。”
这一次,念尘果然没有再出错。他稳稳地挥舞着竹剑,一招一式,虽然还带着生涩,却有了几分样子。
清玄站在一旁,静静地看着。夕阳的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,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。他看着那个认真练剑的小小身影,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,也曾这样,在师父的目光下,一招一式地学习。
时光荏苒,物是人非。
但此刻,这青崖山的夕阳下,有少年练剑,有师父旁观,倒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。
竹剑挥舞的风声,少年略显粗重的呼吸声,还有远处隐约的鸟鸣,交织在一起,成了青崖山又一个寻常的黄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