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主府的密室旁有间废弃的暖房,苏苓找了把钥匙打开时,里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。青衫修士(后来知道他叫云松,是当年清玄救过的小弟子)搬来两张竹床,又在墙角堆了些干柴,倒也像个能落脚的地方。
阿玄醒来时,正躺在竹床上,头顶是玻璃天窗,透过天窗能看到落霞城的夜空,几颗星星亮得像药圃里的露珠。他动了动手指,摸到身边温热的东西——是念尘的手,正轻轻握着他的手腕,指尖带着熟悉的灵力,在安抚他紊乱的气息。
“醒了?” 念尘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天窗上的星光。
阿玄眨了眨眼,琉璃色的眸子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:“头不疼了。”
“嗯,云松师兄给你喂了安神草。” 念尘扶他坐起来,递过一杯温水,“饿不饿?苏苓送了些米来,我煮了粥。”
暖房角落的泥炉上,陶罐正咕嘟咕嘟冒着泡,白粥的香气混着旁边晒着的紫心草味道,在空气里慢悠悠地散开。阿玄闻到香味,肚子果然咕噜叫了一声,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,点了点头。
念尘笑着揭开陶罐盖子,盛了碗粥递给他。粥里放了些切成小丁的山药,是阿玄喜欢的——他没说过喜欢,但每次念尘做山药粥,他都会多喝半碗。
阿玄接过碗,指尖触到温热的陶碗,忽然想起什么,放下碗走到墙角。那里堆着他从云溪镇带来的灵草,被他分门别类捆好,挂在木架上,凝露草的露珠顺着草叶滴落在下面的瓷盘里,聚成小小的水洼。
“这个要晒干吗?” 他指着一把刚采的薄荷,叶子上还沾着泥土。
“不用,薄荷要阴干,留着泡茶,能醒神。” 念尘走过去,拿起一片叶子,放在鼻尖闻了闻,“你以前总在竹屋窗台上放一盆,说夏天闻着凉快。”
阿玄的手指轻轻捏着薄荷叶,没说话,却转身找了个空陶罐,往里面装了些湿润的泥土,小心翼翼地把薄荷插了进去,摆在天窗下能照到月光的地方。
念尘看着他的动作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青崖山。那时他刚学打理药圃,总把薄荷种死,清玄就蹲在他身边,握着他的手教他培土:“薄荷喜湿,却不能积水,像人的性子,要润而不腻。” 那时师父的指尖也是这样,微凉,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“明天教我认新的药草吧。” 阿玄忽然说,眼睛盯着陶罐里的薄荷,“我想种很多很多,像你说的,那个大药圃。”
“好。” 念尘应着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。
接下来的几日,武林大会的喧嚣隔着几重院落传来,暖房里却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。
天刚亮,阿玄就会爬起来,踩着木凳够天窗,把晒了一夜的灵草收进来——他记着念尘说的“晨露重,灵草怕潮”。念尘则在泥炉上煮粥,偶尔回头,能看到阿玄踮着脚够木架顶层的药草,白袍的衣摆在晨光里轻轻晃,像只笨拙的白鹤。
有次念尘练剑回来,见阿玄蹲在暖房门口,手里拿着块石头,正往地上画圈。圈里歪歪扭扭地画着几株草,旁边还画了个小人,手里举着把剑。
“这是……” 念尘忍着笑问。
“你在练剑,我在种药。” 阿玄指着小人,又指了指草,“这样我们就都在里面了。” 他画的是青崖山的药圃轮廓,只是当年的竹屋,被他画成了现在的暖房样子。
念尘蹲下来,拿起石头,在小人旁边添了个白衣人,手里捧着个陶罐:“这样才对。”
阿玄看着两个依偎的小人,忽然笑了,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。念尘愣了愣——他从没见过师父笑出梨涡,原来失忆的师父,藏着这样柔软的样子。
午后阳光好的时候,他们会搬竹床到暖房外的廊下。念尘翻着云松送来的古籍,阿玄就坐在旁边,把晒干的药草分门别类装进小布袋,贴上念尘写的标签。他不识字,却认得标签上的药草图案——念尘怕他记混,特意画了简笔画,凝露草画成带露珠的心形,赤血藤画成紫红的藤蔓,像极了孩童的涂鸦。
“这个字念什么?” 阿玄拿起贴着凉茶草的布袋,指着上面的“凉”字。
“凉,凉快的凉。” 念尘放下书,握着他的手,在他手心写,“像青崖山的雪,像你泡的薄荷茶。”
阿玄的指尖微微颤抖,跟着念尘的力道,在手心慢慢划。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,念尘的指腹有练剑磨出的薄茧,阿玄的指尖沾着药草的清香,竟是说不出的和谐。
有天夜里,念尘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,睁眼看到阿玄蹲在泥炉前,正往里面添柴。陶罐里飘出浓郁的药香,是赤血藤和凝露草煮的药汤——念尘前几日练剑扭伤了脚踝,没告诉阿玄,却被他看在了眼里。
“你怎么醒了?” 阿玄回头,手里还拿着个木勺,“云松师兄说,这个汤能活血化瘀,我煮了很久。”
药汤熬得有些浓,带着点苦涩,可念尘喝的时候,却觉得比任何蜜水都甜。阿玄坐在对面,托着下巴看着他,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炉火,像盛着两簇小小的光。
“好喝吗?”
“好喝。” 念尘点头,“比我煮的好喝。”
阿玄咧开嘴笑了,拿起旁边的布巾,笨拙地想帮念尘擦嘴角的药渍,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,耳根微微发红。
念尘笑着握住他的手,把布巾按在自己嘴角:“这样就好。”
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,落在暖房的药草上,凝露草的露珠反射着银光,像满地碎星。阿玄忽然指着天窗:“那里的星星,和青崖山的一样亮。”
“嗯。” 念尘看着他的侧脸,“等事了,我们就回去,种一大片薄荷,再搭个遮阳棚。”
阿玄没说话,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往念尘身边靠了靠,肩膀挨着肩膀,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。
暖房外的风穿过回廊,带来远处武林大会的隐约喧嚣,可暖房里,只有药香、月光,和两人浅浅的呼吸声。
念尘知道,这样的日子或许短暂,墨渊的阴影还未散去,师父的记忆也未必能恢复。但此刻,他握着师父的手,闻着熟悉的药香,看着天窗上的星星,忽然觉得,所谓岁月静好,大抵就是这样了。
第二天清晨,念尘醒来时,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白袍——是阿玄的。阿玄正蹲在药圃前(他昨晚在暖房外开辟了个小小的药畦),手里拿着小铲子,小心翼翼地种着苏苓送的紫心草种子,晨光落在他发顶,像镀了层金边。
念尘悄悄走过去,在他身边蹲下。阿玄回头,对他笑了笑,手里的铲子往旁边挪了挪:“给你留了块地方,种你喜欢的蒲公英。”
蒲公英能清热解毒,也是念尘小时候在青崖山最爱摘的草。念尘看着他认真的样子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大雪天里,师父也是这样,在冰冷的药圃里,为他埋下了一颗叫“念尘”的种子。
原来有些温柔,从不需要记忆来佐证。它就藏在晒药草的动作里,在熬药汤的陶罐里,在分享同一片月光的沉默里,像药圃里的灵草,默默生长,岁岁年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