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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雾与归魂

青崖柏

云栖镇外的妖雾是后半夜起的。

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的白气,从镇西的乱葬岗飘出来,带着腐臭的腥气,黏在护镇大阵的光膜上,像甩不掉的蛛网。天快亮时,雾色忽然变浓,翻涌着化作无数张扭曲的人脸,撞得大阵光膜嗡嗡作响,阵纹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。

“是骨妖。” 秦老者站在客栈二楼的窗边,眉头紧锁,竹杖在掌心转了两圈,“以乱葬岗的枯骨为食,炼化了百年怨气,专吸活人的生魂。”

念尘握着竹剑,站在阿玄身前。阿玄缩在墙角,脸色苍白,双手死死捂着耳朵,妖雾里传来的尖啸声像指甲刮过铁皮,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着个奇怪的诀,是清玄净化邪祟时的起手式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。

“灵芝,带阿玄去地窖!” 念尘回头吩咐,声音沉稳,掌心却沁出了汗。他能感觉到妖雾里的邪气——与墨渊的邪力同源,却更浑浊,带着死物的腐朽,最能刺激修士的旧伤和记忆碎片。

“我不……” 阿玄刚想说“不走”,妖雾突然炸开一个缺口,一张惨白的骨脸破阵而入,利爪直扑阿玄面门。

“小心!” 念尘挥剑斩去,竹剑带着青色灵力,劈开了骨爪,却被妖雾里涌出的黑气缠上,剑身瞬间覆上一层白霜。

骨妖的尖啸更厉了,黑气如潮水般涌来,秦老者祭出竹杖,杖头灵芝雕纹亮起金光,挡在念尘身侧:“这妖物炼化了墨渊的残魂,邪力更甚!”

就在这时,阿玄突然尖叫一声,抱着头蹲在地上,身体剧烈颤抖。黑气掠过他的脸颊时,他脖颈处忽然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印记——是青崖秘录阵法的核心纹,当年清玄以心头血为他封印寒毒时留下的,此刻竟被妖气刺激得亮起。

“啊——!” 阿玄的惨叫里混着另一种声音,清冷、锐利,像冰棱碎裂,“孽障!”

念尘猛地回头,只见阿玄抬起了头。

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,茫然褪去,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清明,是他从未见过的、属于清玄的眼神。阿玄——不,此刻该叫清玄了——缓缓站起身,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,黑气靠近三尺之内,便会像冰雪遇火般消融。

他抬手,指尖并作剑指,对着涌来的骨妖轻轻一划。一道凝练的白光破空而去,瞬间将骨妖的黑气撕开一道口子,露出里面嶙峋的白骨。

“净化术……” 秦老者失声惊呼,“是忘尘先生的净化术!”

清玄没看任何人,目光落在念尘被黑气冻伤的手腕上,眉头微蹙,伸手轻轻覆上。温和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涌入,白霜瞬间消退,冻伤处传来酥麻的暖意,与多年前在青崖山松树下,他点在念尘眉心的暖意一模一样。

“师父……” 念尘喉咙发紧,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清玄,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,又酸又胀。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,可真当师父“回来”时,他却莫名惶恐——这双清冷的眼睛里,会不会再没有半分对“阿玄”的依赖?

清玄收回手,目光扫过他紧握竹剑的指节,那里因用力而泛白。他的声音清冷如旧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:“你的剑,比当年稳了。”

话音未落,骨妖再次扑来,这次的黑气里裹着数不清的枯骨,带着腥风砸向众人。清玄侧身挡在念尘和灵芝身前,袍袖一挥,白光如瀑布般倾泻而出,枯骨遇光即化,黑气在白光中尖叫着消散。

“跟我来。” 清玄转身,往镇外走去,步伐稳健如松,白衣在妖雾中翻飞,像破开黑暗的光。

念尘下意识地跟上,竹剑在掌心微微颤抖。秦老者护着灵芝紧随其后,他看着清玄的背影,捋须的手顿了顿:“忘尘先生……真的是你。”

清玄没回头,声音透过妖雾传来:“两小时。” 他像是在说给空气听,又像是特意告知,“怨气刺激了识海,只能醒两小时。”

两小时。念尘的心猛地一沉,随即又被一股隐秘的、连自己都唾弃的念头攫住——两小时也好,至少此刻,师父的目光是落在他身上的。

清玄引着众人来到乱葬岗的中心,这里有座半截入土的石碑,碑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,正是骨妖的巢穴。他指尖凝起白光,顺着符文描摹,口中念念有词,是青崖秘录的净化咒。

念尘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熟悉的侧脸。晨光透过妖雾的缝隙照进来,落在他苍白的下颌线,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,与记忆中在青崖山教他认草药时的模样重叠。

“师父,” 念尘忍不住开口,声音有些发颤,“你……还记得药圃里的赤血藤吗?”

清玄描摹符文的手顿了顿,回头看他,眸色复杂:“记得。你总爱偷偷挖它的根须,说要给月心草当肥料。”

念尘的眼眶瞬间红了。他记得,他都记得。

“那……” 他还想再问,清玄却已转回头,继续净化石碑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念尘,有些事,记不得,或许更自在。”

念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。他懂师父的意思——清玄记起了所有,包括他这些年的偏执,那些藏在温柔里的禁锢。

就在石碑上的符文即将被白光覆盖时,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熟悉的呼喊:“师父!念尘师弟!”

是云松!

念尘回头,只见云松和苏苓正穿过妖雾跑来,云松手里握着剑,苏苓背着药箱,两人都面带急色,显然是一路追踪妖气而来。

“师父!您真的醒了!” 云松看到清玄,激动得声音发颤,扑通一声跪下,“弟子找您找得好苦!”

清玄看着他,眸色柔和了些:“起来吧,云松。这些年,辛苦你了。”

苏苓也跟着行礼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清玄:“清玄先生,我爹常说起您,说您是天下最好的医者。”

清玄微微颔首,目光掠过众人,最终落在念尘身上。他的眼神里有欣慰,有担忧,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,像看着一件亲手雕琢、却终究要独自面对风雨的器物。

“骨妖已除,” 清玄收回手,石碑上的符文彻底消散,妖雾开始退去,“云松,护镇大阵的阵眼在城隍庙,你带苏苓去加固,墨渊或许会趁虚而入。”

“是!” 云松应声起身,临走前看了念尘一眼,眼神里带着欣喜和了然。

妖雾散尽时,朝阳正好跃出山头,金色的光洒满乱葬岗。清玄的身影晃了晃,脸色比刚才更苍白,周身的白光开始淡化。

“时间快到了。” 他看着念尘,缓缓抬手,像很多年前那样,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,指尖的微凉带着诀别的意味,“念尘,守住本心,也……守住他。”

他说的“他”,是那个只懂药草和依赖的阿玄。

念尘紧紧握住他的手腕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,喉咙发紧,说不出一个字。他怕一开口,眼泪就会掉下来,更怕一松手,师父就会彻底消失。

清玄的眸子里,清明像退潮般迅速褪去,琉璃色的瞳孔重新蒙上茫然的雾。他看着念尘紧握的手,下意识地想挣开,声音带着怯意:“你……是谁?”

念尘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,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。他缓缓松开手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我是念尘,带你回家的人。”

阿玄愣了愣,看着眼前的白衣人(清玄的衣袍还没变回阿玄的粗布衫),又看看周围陌生的乱葬岗,忽然往念尘身边靠了靠,小声说:“我怕……”

“不怕,” 念尘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间的哽咽,伸手牵住他的手,像牵住失而复得的珍宝,“我在。”

秦老者走上前,看着重新变回阿玄的清玄,叹了口气:“两小时,足够了。” 至少,证明忘尘先生还在,证明那缕归魂,从未真正消散。

云松和苏苓加固完大阵赶回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:念尘牵着阿玄站在朝阳里,阿玄低着头,手指缠着念尘的衣角;念尘的侧脸在光里,一半明亮,一半隐在阴影里,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。

“念尘师弟,” 云松走过去,声音带着激动,“师父他……”

“他累了,” 念尘打断他,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“我们回去。”

阿玄听到“回去”,立刻点了点头,往念尘身边又靠了靠。阳光落在他发顶,白衣泛着柔和的光,仿佛刚才那个净化妖雾的清玄,只是一场短暂的梦。

只有念尘知道,那不是梦。

师父的指尖温度,那句“守住他”,还有他眸中一闪而过的、对自己偏执的洞悉,都像烙印,刻在了他心底。

他牵着阿玄往云栖镇走,云松和苏苓跟在后面,说着墨渊的动向——据说他在寻一件能强行唤醒修士记忆的邪器,目标直指阿玄。

念尘没回头,只是握紧了阿玄的手。

两小时的归魂,像投入心湖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还未散去。他知道,师父记起了一切,包括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偏执。

可那又如何?

他低头看了看身边的阿玄,阿玄正盯着路边一朵沾着露水的蒲公英,眼神干净得像青崖山的雪。

无论师父是清玄,还是阿玄,他都会守着。用温柔做茧,用偏执做锁,哪怕有一天会被师父亲手推开,他也认了。

朝阳越升越高,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织在一起,像一条看不见的线,将过去、现在和未来,牢牢缠在了一起。而远处的天际线,墨渊的邪气如同墨滴入水,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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