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栖镇的药市开在城隍庙前的广场上,青石地面被百年的药渣浸得发深,空气中飘着当归、黄芪、薄荷混合的气息,浓得化不开。
念尘牵着阿玄的手走在人群里,指尖微微用力。阿玄的目光总被摊位上的药草吸引,看到赤血藤会停下脚步,指着结节处说“这里的汁能止血”,看到凝露草会伸手想去接露珠,被念尘轻轻拉住时,会顺从地收回手,抬头看他,眼里带着依赖的茫然。
“阿玄小哥对药草是真上心。” 秦老者拄着竹杖跟在旁边,看着阿玄指尖划过一株老山参的须根,“这辨参的手法,和忘尘先生当年一模一样,都是先摸芦头,再看纹路。”
念尘正帮阿玄拂去肩上沾的药屑,闻言动作一顿,随即笑道:“秦老先生说笑了,他不过是看个新鲜。” 他转头对阿玄说,“我们去买些山药,晚上煮粥。” 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,牵着阿玄往另一侧的杂粮摊走,像避开什么烫手的东西。
云松和苏苓在后面挑选药材,云松拿起一包紫心草种子,声音不大却清晰:“这紫心草要种在灵脉交汇处,忘尘师父当年在青崖山的药圃,就选了月心草旁边的位置……”
“云松师兄,” 念尘忽然回头,手里举着两根山药,笑容温和,“你看这山药够不够面?阿玄爱吃粉糯的。”
云松愣了愣,才反应过来念尘不想提“忘尘师父”,讪讪地闭了嘴,苏苓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,摇了摇头。
灵芝抱着个装着蒲公英种子的小布包,跑到阿玄身边:“阿玄小哥,你看这个!吹一下会飞哦!” 她踮起脚,将种子递到阿玄面前。
阿玄看着白色的绒球,眼神亮了亮,轻轻吹了口气。种子乘着风散开,像无数小伞飘向天空。他看着那些种子,忽然说:“它们……会找到新地方。” 声音很轻,像在说给自己听。
念尘的心轻轻一缩。这句话太像清玄会说的话——当年他问蒲公英要去哪里,清玄就坐在药圃边的石头上,看着种子飞走,说“它们会找到该去的地方”。他握紧阿玄的手,低声说:“我们也会找到的。” 找到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,不用听这些扰人的过去。
傍晚回到客栈,秦老者把念尘叫到房里,关上房门,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,铺开在桌上。卷上画着个扭曲的器物,像个嵌着黑宝石的银环,旁边写着“唤魂铃”。
“这就是墨渊在找的邪器。” 秦老者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传闻是上古魔器,能强行震碎修士的识海屏障,唤醒所有记忆,哪怕是被封印的、被遗忘的……但代价极大,轻则灵脉尽断,重则变成疯癫。”
念尘的指尖划过“疯癫”二字,指腹冰凉。他不怕阿玄记起过去,怕的是这邪器会伤了他——更怕的是,记起一切的清玄,会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他,然后推开他。
“墨渊要它,不只是为了唤醒师父的记忆。” 念尘的声音很沉,“他想利用师父的纯净灵力驱动青崖秘录,若师父在被唤醒时灵脉受损,灵力失控,阵法可能会被他反过来利用。”
秦老者点了点头:“所以我们必须先找到唤魂铃。据我所知,它藏在镇北的‘锁龙窟’,那里有上古禁制,墨渊的人未必能轻易破开。”
念尘看向窗外,阿玄正坐在廊下,借着夕阳的光,小心翼翼地把白天买的山药切成小丁,放进陶罐里——他在学做念尘常做的山药粥,动作笨拙却认真,袖口沾了点淀粉,像只偷吃东西的猫。
“我去。” 念尘说,目光落在阿玄身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你们守着阿玄,我去锁龙窟。”
“我跟你去!” 云松推门进来,手里还握着剑,“师父的事,我不能只看着。”
念尘想拒绝,却看到云松眼里的执拗——那是对师父的孺慕,和他对阿玄的偏执,本质上都是放不下。他沉默片刻,点了点头:“天亮就出发,别告诉阿玄。”
他怕阿玄会怕,更怕阿玄会说“我跟你去”——他无法拒绝阿玄的任何要求,可锁龙窟太危险,他不能让他去。
夜里,念尘坐在床边擦剑,阿玄已经睡熟了,呼吸均匀,眉头却微微蹙着,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。念尘放下剑,伸手想抚平他的眉,指尖快要碰到时,又停住,轻轻收回。
他想起清玄恢复记忆时说的“有些事,记不得或许更自在”。或许师父说得对,对阿玄来说,忘了过去,守着药草和他,确实是自在的。可他做不到放手,那些藏在心底的偏执,像药圃里的根须,早已和阿玄的依赖缠在一起,拔不掉了。
天未亮,念尘和云松悄悄离开客栈。走到镇口时,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回头一看,竟是阿玄。
他穿着念尘的外袍,袖子太长,拖在地上,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山药丁的陶罐,眼睛红红的,像刚哭过:“你……你们要去哪里?”
念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又酸又软:“我们去办点事,很快回来。”
“我跟你去。” 阿玄上前一步,攥着陶罐的手更紧了,“你说过,我只跟你走。”
那句话像根针,刺中了念尘最柔软的地方。他看着阿玄眼里的恐惧和依赖——怕被丢下的恐惧,非他不可的依赖——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喉咙里,说不出口。
云松叹了口气:“带上他吧,有我们在,不会让他出事。”
念尘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眸底的挣扎已被温柔覆盖。他走过去,帮阿玄理了理过长的袖子,声音放得很轻:“路上会冷,跟着我,别乱跑。”
“嗯。” 阿玄用力点头,把陶罐递给他,“这个……路上吃。”
念尘接过陶罐,入手温热,像捧着一颗小小的心。他牵着阿玄的手,转身往镇北走,云松跟在后面,看着他们交握的手,忽然觉得,或许念尘师弟的“守”,和师父的“护”,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。
锁龙窟在半山腰的崖壁上,洞口被藤蔓遮掩,隐约能看到里面透出的幽蓝光芒。洞口的石壁上刻着古老的符文,与青崖秘录的阵法纹有几分相似,只是更阴冷,带着镇压邪祟的戾气。
“这里的禁制……是清玄师父当年布的。” 云松抚摸着石壁上的符文,语气肯定,“这手法,我在师父的手札里见过。”
念尘的心一动。清玄当年在这里布过禁制?是为了镇压什么?还是为了守护唤魂铃?
阿玄忽然停下,指着洞口的藤蔓:“这个……有毒,碰了会麻痹。” 藤蔓的叶片边缘泛着暗紫色,是清玄药圃里标记过的“锁魂藤”,毒性极强,却能克制魔气。
他的潜意识还在。念尘握紧他的手,低声说:“别怕,跟着我。”
走进洞窟,寒气扑面而来,石壁上的幽蓝光芒越来越亮,照亮了地上的白骨——都是试图闯入的修士或妖物留下的。深处传来滴水的声音,还有隐约的嗡鸣,像是器物在震动。
“唤魂铃在里面。” 秦老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,他不知何时带着灵芝和苏苓跟了上来,“我不放心,还是跟着来了。”
灵芝紧紧抓着阿玄的衣角,小声说:“阿玄小哥,这里好冷。”
阿玄没说话,却往灵芝身边靠了靠,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。念尘看着这一幕,眸底的阴影淡了些——阿玄的温柔,从不是装的,无论他是阿玄还是清玄。
就在这时,洞窟深处的嗡鸣突然变响,一道黑气破墙而出,直扑阿玄面门!
“小心!” 念尘挥剑斩去,黑气被劈散,却化作无数小蛇,缠向众人。
“墨渊的人!” 云松祭出长剑,护住苏苓,“他们果然来了!”
黑气中走出几个黑袍人,为首的正是墨渊的副手,手里握着柄骨刃,冷笑:“念尘小友,多谢你带路。这唤魂铃,我们大人可是盼了很久了。”
骨刃挥出,带着腥风直刺阿玄。念尘侧身挡在阿玄身前,竹剑与骨刃相撞,火星四溅。他余光瞥见阿玄正盯着黑袍人腰间的银环——那银环嵌着黑宝石,正是羊皮卷上的唤魂铃!
“阿玄,拿下那个银环!” 念尘大喊,同时灵力爆发,逼退黑袍人。
阿玄愣了愣,看着那银环,忽然像被什么指引,冲过去一把扯下。银环入手的瞬间,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铃声,震得整个洞窟都在摇晃!
“啊——!” 阿玄抱着头惨叫,银环的铃声像无数根针,刺向他的识海,他脖颈处的金色阵纹再次亮起,与银环的黑气激烈碰撞。
“就是现在!” 黑袍人狞笑着扑上来,想趁机夺取银环。
念尘回身一脚踹开黑袍人,将阿玄护在怀里,用自己的灵力包裹住他,试图隔绝铃声。可唤魂铃的邪力太强,他能感觉到阿玄的识海在剧烈震动,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翻涌——青崖山的雪,竹屋的灯,药圃的草,还有……他燃烧灵力时的决绝。
“师父!” 念尘抱紧他,声音带着哽咽,“别听它的!醒醒!”
阿玄在他怀里剧烈颤抖,眼睛紧闭,嘴角却溢出一丝血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,像是在说“念尘……别怕……”
就在这时,洞窟深处传来一声更响亮的嗡鸣,石壁上的符文突然亮起金光,与阿玄脖颈处的阵纹呼应,竟开始净化唤魂铃的邪力!
“怎么可能?!” 黑袍人满脸惊恐,“禁制怎么会护着他?”
秦老者恍然大悟:“清玄师父当年布下的不是禁制,是守护!他早就料到有今日,用阵法护住阿玄,不让唤魂铃伤他!”
铃声渐渐减弱,银环上的黑宝石失去光泽,变得黯淡。阿玄的颤抖也慢慢平息,在念尘怀里睁开眼,眼神依旧茫然,却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,伸手抓住念尘的衣襟:“念尘……我怕……”
“我在。” 念尘抱着他,后背已被冷汗浸透,却觉得心前所未有的安稳。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,又看向手中黯淡的唤魂铃,忽然明白,师父从未离开——无论是清玄还是阿玄,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护着他。
黑袍人见势不妙,想遁走,被云松和苏苓联手拿下。念尘捡起地上的唤魂铃,银环冰凉,却已没了邪力,像个普通的饰物。
“我们回去。” 念尘抱着阿玄,转身往洞外走。阳光透过洞口照进来,落在他们身上,暖意融融。
阿玄在他怀里蹭了蹭,小声说:“山药粥……凉了。”
念尘笑了,眼眶却有些发烫:“回去我再给你煮,放双倍山药。”
云松看着他们的背影,手里的剑轻轻晃动,忽然觉得,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——无论师父是清玄还是阿玄,只要念尘师弟在,只要他们还在一起,就够了。
而远处的天际线,墨渊的邪气似乎更浓了,像一张无形的网,正缓缓收紧。但念尘不怕,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玄,又握紧了手中的竹剑,脚步稳健地走向阳光里。
有他在,有阿玄在,就有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