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云栖镇时,夕阳正把客栈的白墙染成暖金色。
念尘把阿玄放在竹椅上,转身去打热水。阿玄还没从锁龙窟的惊吓中完全缓过来,手指紧紧绞着衣角,眼神怯怯地跟着念尘的身影转,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幼鸟。
“喝点安神茶吧。” 苏苓端来一碗淡绿色的茶汤,里面飘着几片合欢花,“我加了些宁心草,能定惊。”
阿玄没接,抬头看念尘。念尘接过茶碗,吹了吹热气,递到他嘴边:“喝一点,不苦。” 阿玄这才小口小口地抿着,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,像挂着晨露的草叶。
云松正在清点从黑袍人身上搜出的东西,除了几瓶邪术丹药,还有一张残破的地图,上面用朱砂圈着青崖山的位置,旁边写着“阵眼,血祭”。
“墨渊的目标果然是青崖山。” 云松的脸色凝重,“他想用血祭强行破开青崖秘录的核心阵眼。”
秦老者捻着胡须,目光落在阿玄身上:“他需要阿玄的纯净灵力当‘钥匙’,锁龙窟的唤魂铃只是第一步,逼出阿玄体内的清玄灵力,才能定位阵眼。”
念尘正帮阿玄擦手的动作顿了顿,指尖的温水滴在阿玄手背上,阿玄瑟缩了一下,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。念尘顺势搂住他,下巴抵在他发顶,声音平静无波:“他去不了。”
语气里的笃定像层薄冰,覆盖在汹涌的偏执上。谁也不能带阿玄回青崖山,那里有太多“清玄”的痕迹,有太多可能唤醒记忆的契机——他宁愿带着阿玄躲进更深的山里,守着一亩三分药圃,也不愿冒险失去这份依赖。
阿玄似乎察觉到他的紧绷,小手在他衣襟上轻轻拍了拍,像在安抚。他还不会说复杂的话,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亲近,却让念尘心头的冰瞬间化了一角。
夜里,阿玄发了低烧,脸颊红扑扑的,嘴里反复念叨着“药圃……浇水”。念尘坐在床边,用灵力一点点梳理他紊乱的气息,指尖触到他脖颈处的金色阵纹时,那纹路竟微微发烫,像是在与他的灵力共鸣。
“师父……” 念尘低声呢喃,看着阿玄烧得迷迷糊糊的脸,“你是不是也在怕?怕记起那些疼,怕回到那个需要独自面对风雨的位置?”
阿玄没应声,只是往他身边蹭了蹭,额头抵着他的手腕,呼吸渐渐平稳。
第二日清晨,阿玄的烧退了,却变得格外黏人。念尘去院子里劈柴,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,手里攥着块鹅卵石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;念尘去厨房帮工,他就扒着门框站着,看念尘切菜的手法,嘴角会偷偷弯起——那是清玄看他练剑时,才会有的、藏在清冷里的温柔笑意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。
“阿玄小哥这是把念尘小哥当靠山啦。” 客栈老板端着刚出炉的馒头走过,打趣道,“跟我家娃似的,一步都离不得。”
念尘接过馒头,分给阿玄一个,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唇角:“他胆小,怕生。” 语气里的纵容像浸了蜜,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“胆小”是他偷偷呵护的结果,是他偏执的温床。
阿玄咬着馒头,含糊不清地说:“念尘……不生。”
众人都笑起来,只有秦老者看着念尘眼底一闪而过的占有欲,轻轻叹了口气。
午后,灵芝拉着阿玄去药市看新到的灵草,念尘本想跟着,却被云松叫住。
“师弟,这是从黑袍人身上搜出的邪术笔记。” 云松递过一本黑皮册子,“里面记载着墨渊的‘血祭阵’,需要三百个纯阴体质的人做祭品,才能强行引动青崖阵眼的灵力。”
念尘的指尖捏紧册子,纸页被攥出褶皱:“他在哪?”
“根据笔记,他在青崖山附近的黑风谷设了祭坛,算算日子,这几日就要动手了。” 云松的声音带着急色,“我们必须回去阻止他!”
青崖山。
念尘的目光越过院墙,落在药市的方向。阿玄正蹲在一个灵草摊前,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着一株月心草,阳光落在他发顶,像落了层金粉。
回去,就意味着要面对青崖山的记忆,面对那些可能唤醒“清玄”的场景。他怕阿玄记起一切,更怕……记起一切的清玄,会推开他。
“我不去。” 念尘忽然说,声音冷得像青崖山的冰,“要去你们去,我守着阿玄。”
云松愣住了:“师弟!那是青崖山!是师父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!”
“他现在是阿玄。” 念尘打断他,眼神里的偏执终于撕开温柔的伪装,像出鞘的剑,“清玄的责任,不该压在他身上。谁也不能再逼他,你不行,墨渊不行,连‘清玄’自己也不行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。这些年的隐忍、守护、贪恋,在“青崖山”三个字面前,终于露出了锋利的棱角。
云松被他眼里的疯狂惊得后退一步,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。他忽然明白,念尘对阿玄的感情,早已不是简单的“师徒”,那是糅合了依赖、占有、执念的藤蔓,早已把两人的命缠在了一起。
就在这时,灵芝拉着阿玄回来了。阿玄手里捧着一株月心草,叶片上的银光在阳光下流转,是他刚才用自己的灵力催开的。
“念尘,你看!” 阿玄献宝似的把月心草递过来,眼睛亮晶晶的,“它活了。”
念尘看着他纯粹的笑脸,心头的戾气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疼。他接过月心草,指尖轻轻拂过叶片,声音放软了些:“很漂亮。”
“卖草的老爷爷说,这草在青崖山长得最好。” 阿玄忽然说,语气带着向往,“他说那里的月光,能让草叶发光。”
念尘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阿玄看着他,忽然伸手,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头:“你不开心?” 指尖的温度带着熟悉的温润,像很多年前,清玄在他练剑受挫时,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动作。
“没有。” 念尘握住他的手,贴在自己脸颊上,感受着那点暖意,“我们回青崖山。”
阿玄眼睛一亮:“回去种月心草?”
“嗯。” 念尘笑了,眼底的偏执被温柔覆盖,只剩下坚定,“回去种很多很多。”
他终究还是舍不得。舍不得让阿玄眼里的光熄灭,舍不得让清玄守护的青崖山落入魔道,更舍不得……让阿玄觉得,他是个会逃避的人。
或许,该面对的,终究要面对。
收拾行囊时,阿玄把那株月心草小心地放进陶罐,又往里面塞了些从云栖镇买的山药丁。念尘看着他忙碌的样子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他第一次跟着清玄回青崖山,也是这样,背着小小的包袱,里面装着师父给的糖,觉得拥有了全世界。
原来轮回往复,总有一些路,要两个人一起走。
离开云栖镇的那天,天很蓝,风里带着蒲公英的种子。阿玄走在念尘身边,手里攥着他的衣角,脚步轻快,像要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。
云松和苏苓走在后面,秦老者拄着竹杖,灵芝蹦蹦跳跳地采着路边的野花,偶尔递给阿玄一朵,阿玄会红着脸收下,偷偷插进念尘的行囊缝隙里。
念尘回头看了一眼,阿玄正踮着脚,把一朵小雏菊往他行囊上别,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,白衣泛着柔和的光。
“走了,阿玄。” 念尘的声音带着笑意,像风吹过青崖山的竹林。
“嗯!” 阿玄应着,小跑几步跟上他,伸手抓住他的手,紧紧地攥着。
前路是青崖山,是墨渊的祭坛,是未知的记忆,或许还有清玄可能醒来的瞬间。但念尘握着阿玄的手,忽然觉得,无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,都没关系了。
他会守着他,像守着青崖山的药圃,守着竹屋的月光,守着那份藏在偏执里的温柔。
至于未来?
未来就在脚下,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里,在风里飘着的雏菊香气里。
青崖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,山巅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光,像清玄白衣的影子。念尘深吸一口气,握紧阿玄的手,一步步,朝着记忆的深处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