蚀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时，源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，自己脚下的青石板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湿漉漉的淤泥。
她低头看着裙摆被黑水浸得发沉，指尖触到的布料凉得像冰。周围的雾气浓得化不开，隐约能听见水流声，像是有无数条细蛇在脚边蜿蜒游走。这场景熟悉得让人心慌——像极了那年被困在废弃水厂的夜晚，浑浊的积水漫过小腿，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回荡。
"别往前走了。"
有人在身后说话。源澜猛地回头，雾气里空无一人，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被不知从哪来的光线拉得很长，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。
她嗤笑一声，抬脚继续往前走。影子？怪物？这些年她见得还少吗？从被养父母锁在阁楼的那个暴雨夜开始，从第一次在街头被小混混堵截开始，她早就习惯了和这些东西作伴。孤独才是最可靠的朋友，不是吗？它永远不会背叛，不会离开，像这潭黑水一样，安静地托着你，直到把你彻底吞没。
黑水已经漫到膝盖，冰冷的触感顺着骨头往骨髓里钻。源澜想起上周在医院体检，医生看着她的体检报告皱眉，说她免疫力太低，让她少碰生冷，多休息。她当时笑着点头，心里却在想，谁有空管这些。队里的案子堆成山，夜离那个家伙又三天两头翘班，她要是倒下了，难道指望那群只会喊"澜姐牛逼"的实习生吗？
说到夜离......
源澜的脚步顿了顿。那个总爱穿黑色连帽衫的家伙，此刻大概正窝在某个角落打游戏吧？上次她发烧到39度，这家伙居然拎着一袋冰镇可乐来探病，被她用枕头砸出去三米远。还有上次抓捕异能者时，明明自己手臂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，还硬撑着说"小场面"，结果回去就疼得直冒冷汗，被她抓包时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。
真是个笨蛋。
源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，这点笑意却很快被更浓的寒意压了下去。笨蛋又怎么样？笨蛋也有自己的生活，有自己的秘密，就像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，每次独自出任务时，口袋里都会揣着颗水果糖——那是小时候在孤儿院，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塞给她的，说"吃了糖就不害怕了"。
黑水已经到了腰部，冰冷的水流开始往口鼻里钻。源澜感到窒息，却奇怪地不觉得害怕。就这样沉下去好像也不错，不用再想案子，不用再强撑着当别人眼里无所不能的源澜，不用在每次看到别的女孩挽着朋友的胳膊逛街时，心里像被猫爪挠过一样难受。
多好啊，安安静静的，一个人。
她闭上眼睛，准备任由身体往下沉。就在这时，手腕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
"源澜！"
一声嘶吼穿透浓雾，带着撕裂般的疼痛。源澜猛地睁开眼，看见夜离站在黑水边缘，黑色的连帽衫被雾气打湿，贴在单薄的肩膀上。他的脸色白得像纸，嘴角挂着鲜红的血迹，顺着下巴滴落在黑色的布料上，像绽开了一朵朵细小的红梅。
"你疯了？！"源澜下意识地想甩开他的手，"这里是我的事，跟你没关系！"
"放屁！"夜离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发颤，他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太阳穴，指缝间有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地往外冒，"你以为我想来？要不是看你像个傻子一样往死路上走，谁乐意......咳咳......"
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咳出的血滴落在黑水里，像墨滴入水中，瞬间晕开又消失不见。源澜看着他颤抖的肩膀，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她认得那种黑色雾气——那是夜离的暗影异能，强行撕裂空间时才会出现的征兆。这家伙，居然为了闯进她的幻境，硬生生用异能撕裂了精神屏障？
"松手！"源澜的声音发紧，"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！"
"伤到就伤到！"夜离瞪着她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，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，"总比看着你变成这潭破水里的鱼食强！"他突然抬手，源澜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见一道寒光闪过，夜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黑色的匕首，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。
"你他妈——"
源澜的怒骂卡在喉咙里。鲜红的血珠从夜离的掌心涌出，滴落在她的脸上，带着滚烫的温度。那温度像电流一样窜进她的四肢百骸，雾气里的水流声突然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声音——是队里实习生们吵吵闹闹的笑骂声，是食堂阿姨喊"小源多吃点"的嗓门，是夜离上次被她砸了可乐后，委屈巴巴嘟囔"我只是觉得冰的降温快"的声音。
"你不是孤单一人。"
夜离的声音就在耳边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像是快要哭出来，又像是在拼命憋着。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，掌心的血和她的皮肤粘在一起，烫得惊人。
源澜看着他苍白的脸，看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迹，看着他明明疼得浑身发抖，却还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。心里那道坚固了十几年的墙，好像突然裂开了一道缝。
她突然想起上周整理旧物时，翻出一张队里的合照。照片上她站在最左边，板着脸像谁欠了她八百万，而夜离站在她旁边，偷偷比了个兔子耳朵，被相机刚好拍下来。当时她嫌这张照片傻气，随手塞进了抽屉，现在却清晰地记得，那天晚上聚餐，夜离喝多了，抱着柱子说"源澜虽然凶，但她对我们好"，被她一脚踹在屁股上。
笨蛋。一群笨蛋。
源澜的眼眶突然热了。她反手抓住夜离流血的手掌，用力往回拉。黑水在急速退去，雾气开始消散，远处隐约出现了熟悉的灯光。
"走了，笨蛋。"她的声音有点哑，"回去我请你吃火锅，特辣的那种，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'小场面'。"
夜离愣了一下，随即咧开嘴笑了，嘴角的血迹混着笑容，看起来又狼狈又灿烂。"说话算话啊......"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身体开始往下滑。
源澜赶紧伸手扶住他，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血浸透了。她心里一紧，架起他的胳膊就往光亮处走，嘴里忍不住骂道："我说你是不是傻？撕裂精神屏障这种事是能随便干的吗？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......"
骂着骂着，声音却越来越轻。她低头看着夜离搭在自己肩上的脑袋，看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，突然觉得，有这么个笨蛋在身边，好像......也没那么糟糕。
至少，不用再一个人面对这该死的黑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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