销金窟的月色裹着琴音,叶昭将楚弦从琴身解下时,弦尾的朱砂痕恰好落在生辰面的红点上。这碗长寿面是楚弦用南楚古法做的,面里藏着枚铜钱,据说吃到的人能得偿所愿 —— 可她十年的愿望,早已随着南楚皇宫的大火烧成了灰烬。
“姑娘,齐王府送来了贺礼。” 楚弦捧着个紫檀木琴箱进来,箱角的铜包边泛着青光,是南楚皇室特有的 “冰裂纹” 工艺。琴箱锁扣是朵玉兰花,与沈砚的墨玉佩纹样完全相同,叶昭的指尖刚触到锁扣,楚弦忽然发出嗡鸣,弦身的朱砂像活过来般流动。
琴箱打开的瞬间,南楚特有的雷击桐香气漫开来。这是架 “凤首琴”,琴头雕刻的朱雀鸟喙衔着颗明珠,与叶昭幼时在南楚皇宫弹过的那架一模一样。琴腹刻着 “楚历三十七年制”,正是她出生那年,母后亲手为她定制的生辰礼。
“沈公子说,这琴是从楚地旧货摊淘来的,想着姑娘或许喜欢。” 送礼的侍从垂着手,眼角的余光却在琴箱内侧瞟了瞟 —— 那里铺着层暗黄色的纸,边缘露出个 “南” 字,与听风阁名册的纸色完全相同。
叶昭的指尖抚过琴身裂纹,那是南楚覆灭时留下的刀痕,与她左腕的旧伤形状吻合。她忽然按住琴弦,泛音骤起如鹤唳,琴箱里的暗格应声弹开,露出本线装册子,泛黄的封面上写着 “南楚旧部名册”,墨迹是容砚惯用的 “锁心墨”。
“替我谢过沈公子。” 叶昭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,将名册倒扣在琴案上。她瞥见第一页的名字 —— 楚地粮商周万堂,正是三日前在荒山牺牲的老周,墨迹旁还画着个极小的 “死” 字,显然是容砚的笔迹。
侍从走后,楚弦立刻闩上房门。少女的手在发抖,翻到名册中间时,忽然捂住嘴:“是听风阁的核心名册!连裴九娘都不知道的暗桩,这里面全有!” 她指着页脚的朱砂印,“是太子卫率的勘验章,容砚这是借沈公子的手,把我们的人全卖了!”
叶昭的指尖在名册上停顿,纸页的纤维里还沾着些龙涎香 —— 沈砚不可能没发现这册子里的猫腻。他故意将名册藏在琴箱,是想看她如何处置:是保全旧部玉石俱焚,还是为复国牺牲无辜?
窗外的梆子敲过三更,琴室的烛火忽然跳了跳。叶昭想起十年前的生辰,母后将这架凤首琴交到她手里,琴弦上还系着红绸,说等她及笄便教她《鹤唳谱》的全套心法。可没等到及笄,皇宫就起了大火,红绸被烧得只剩半截,缠在她腕间成了永远的伤疤。
“烧了它。” 叶昭的声音有些发哑,从琴炉里抽出火折子。火苗舔舐纸页时,名册上的名字扭曲成南楚百姓的哭脸,老周送粮时的佝偻背影、茶馆茶博士递密信的手势、荒山牺牲的十七具尸体…… 这些面孔在火光中渐渐清晰。
楚弦想拦却迟了一步,只能眼睁睁看着名册化成灰烬。灰烬飘落在凤首琴上,竟在朱雀鸟喙的明珠上凝成水珠,水珠里映出的,是南楚皇宫的轮廓 —— 这是楚弦血契的 “忆镜” 之力,唯有在血脉至亲的生辰夜,才能唤醒尘封的记忆。
叶昭的指尖被琴弦割破,血珠滴在琴身的刀痕里,朱砂色忽然漫过整个琴身。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火海,母后将她推进密道时,凤首琴的琴弦缠住了她的衣袖,红绸在火中飘动的弧度,与此刻琴箱里的灰烬轨迹完全相同。
“母后……” 她的声音被记忆的洪流淹没,楚弦上的朱砂顺着指尖往上爬,在腕间结成个玉兰花状的印记 —— 与沈砚母妃玉佩上的纹样一模一样。这是南楚皇室的 “血脉印”,意味着她与安阳郡主的血脉,比想象中更亲近。
琴室门被推开时,叶昭正用染血的指尖拨动楚弦。沈砚站在月光里,墨玉佩的红光与琴身的朱砂交织,他显然看见了腕间的血脉印,瞳孔骤缩:“你果然是……”
“是又如何?” 叶昭的血滴在他手背上,与琴德赛时的刀痕重合,“用一本假名册试探我,沈公子觉得有趣吗?” 她忽然笑了,笑声里裹着泪,“容砚的笔迹再像,也模仿不出听风阁名册的水纹印 ——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们演的戏?”
沈砚的指尖在血脉印上停顿,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:“真名册在太子府,这是容砚故意仿的,想借你的手清除异己。” 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玉兰花佩,与叶昭腕间的印记完全吻合,“我母妃说,南楚皇室有门秘术,生辰夜用血祭琴,能唤醒血脉记忆。”
叶昭忽然想起琴箱暗格的夹层,里面藏着片梧桐叶,叶脉间的暗号不是容砚的手笔,而是沈砚的 ——“太子明日要查周万堂的粮铺”。她的指尖猛地收紧,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想传递的消息,用一本假名册做掩护。
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 叶昭的血滴在凤首琴上,琴腹忽然发出低沉的嗡鸣,弹出段《安魂曲》的调子 —— 那是南楚皇室的丧乐,母后临终前就在弹这首曲子。记忆的碎片突然涌来:火光中的凤首琴、母后染血的红绸、密道里的梧桐叶……
沈砚扶住摇摇欲坠的她,墨玉佩贴在她眉心,红光瞬间漫过全身。叶昭看见十年前的沈砚,那时他还是个梳总角的孩童,躲在安阳郡主身后,手里攥着半块玉兰花佩,眼巴巴地望着南楚皇宫的方向 —— 原来他们幼时在边境的和亲宴上见过,只是那时谁也不知道彼此的身份。
“我要的从来不是复国。” 沈砚的声音在记忆洪流里格外清晰,“是让所有南楚遗脉,能活着见明天的太阳。” 他忽然将真正的《鹤唳谱》残页放在琴上,“这是我母妃藏的,上面有所有暗桩的安全屋位置,比名册有用。”
残页上的字迹被叶昭的血浸透,显出第二行字:“楚弦连脉,同生共死。” 这是南楚皇室的血誓,意味着她与沈砚的血脉已通过楚弦相连,一方遇险,另一方会有感应。
窗外忽然传来卫率的脚步声,是太子派来的暗桩。叶昭立刻将残页塞进琴腹,沈砚则用剑挑起名册灰烬,扬在月光里:“告诉太子,南楚余孽已焚名册,死无对证。” 他的剑穗扫过楚弦,泛音骤起如龙吟,震得暗桩不敢靠近。
暗桩退去时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。叶昭将凤首琴收入暗格,琴身的朱砂与她的血融为一体,再也分不清彼此。沈砚的墨玉佩还留在琴案上,红光渐渐平息,却在玉面上留下个永久的血痕,像朵永不凋零的玉兰花。
“生辰礼我收下了。” 叶昭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,“但下不为例 —— 别再用旧部的性命做试探。” 她忽然想起记忆里那个总角孩童,原来他们都曾在盛世里见过彼此,只是命运将他们碾进了乱世的泥沼。
沈砚转身离去时,袖中的真名册泛着冷光。这本从太子府偷来的册子,上面的暗桩名字旁,太子都用朱笔标了 “可杀”,唯有叶昭的名字被圈了个红圈,旁边写着 “留活口”。他忽然回头,看见叶昭正用染血的指尖在楚弦上轻弹,泛音穿过晨雾,像在回应某个跨越十年的约定。
琴室的烛火燃尽时,叶昭将血脉印用素纱遮住。腕间的朱砂痕下,玉兰花印记若隐若现,与沈砚的墨玉佩形成奇妙的共鸣。她知道,这场以血为契的合作,早已越过了试探的边界,而那本被烧毁的假名册,不过是命运递来的引子,让两条纠缠的血脉,终于在生辰夜看清了彼此的模样。
楚地的晨光漫进窗棂,凤首琴的雷击桐香气里,混着淡淡的血腥味。叶昭摸着琴腹的暗格,那里的《鹤唳谱》残页还带着沈砚的体温,“楚弦连脉” 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,像道无形的锁,将她与那个浪荡王爷的命运,牢牢系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