粮仓地窖的油灯燃到第三盏时,叶昭听见通风口传来三短一长的叩击声。这是听风阁的 “紧急联络” 暗号,与裴九娘约定的完全一致。她示意小石头捂住伤口,自己则握紧楚弦,弦身的朱砂痕在昏暗里泛着淡红 —— 经历青楼围捕后,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心惊。
“是我。” 裴九娘的声音从通风口钻进来,带着烟火气的沙哑。老鸨显然刚从火场脱身,递下来的油布包沾着焦黑的布屑,里面裹着半块烧变形的银钗,是她平日里插在鬓边的那支,钗尖还缠着缕灰白的发丝,“给太子党留的‘遗物’,应该能瞒过去。”
叶昭的指尖抚过银钗的焦痕,那上面的冰蚕丝穗子虽被烧毁,残留的纤维却与南楚皇室的应急布完全相同。她忽然想起青楼大火中,西侧厢房的火势异常猛烈,烧的全是裴九娘平日囤积的旧衣,想来是用替身制造了假死现场。
“卫率在清点尸体时,发现了具穿着您衣裳的焦尸。” 叶昭将银钗塞进锦囊,与那半块玉兰花佩放在一起,“容砚亲自验的‘尸’,据说看了眼钗子就认定是您,还割了块衣角回去复命。” 地窖的石缝里渗进些晨光,照亮裴九娘袖口的破洞,那里沾着的红泥与青楼后院的完全一致。
裴九娘翻进地窖时,粗布裙摆还在滴水。她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,露出底下被烟熏黑的皮肤,眼角的皱纹里嵌着草木灰:“替身是城西乱葬岗的女尸,身形跟我差不多,脸上划了刀,正好看不清容貌。” 老鸨忽然笑起来,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,“容砚那蠢货,只认钗子不认人。”
叶昭注意到她腰间的短刀换了柄新的,刀鞘上的铜环刻着极小的 “风” 字 —— 这是听风阁阁主的信物,看来裴九娘终于亮明了真实身份。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被领进销金窟时,老鸨也是用这柄刀抵住她咽喉,说 “要么听话,要么死”,那时的铜环还没刻字。
“太子党封了青楼废墟,正在搜捕漏网的旧部。” 裴九娘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油纸,上面用炭笔绘着玉京城的布防图,“北城门的守将是我远房表亲,收了听风阁的好处,今夜三更会放我们出城。” 图上用红笔圈出的路线,恰好避开太子卫率的巡逻队,经过齐王府的后巷。
叶昭的指尖在齐王府位置停顿,那里的红笔被刻意抹过,留下片模糊的晕染。她忽然想起沈砚留在琴案的墨玉佩,此刻或许正躺在废墟里,与裴九娘的假尸作伴。楚弦的朱砂痕轻轻震颤,与腕间的血脉印产生共鸣,这是南楚 “心有灵犀” 的征兆,却让她莫名烦躁。
“不能走北门。” 叶昭将油纸推回去,指尖在 “西城门” 三个字上敲了敲,“容砚最怀疑的就是你那表亲,定会在北门设伏。” 她从凤首琴的暗格取出张泛黄的纸,是南楚覆灭前绘制的玉京秘道图,“走这条密道,通楚地的官道,比城门安全。”
裴九娘的银钗在烛火下晃了晃:“姑娘信不过我?” 老鸨的声音忽然冷下来,“听风阁在北门布了三重接应,都是过命的兄弟……”
“我信你,但不信人心。” 叶昭的指尖划过图上的 “齐王府密道入口”,那里用南楚古文标着 “险” 字,“沈砚昨夜故意让容砚看见核心旧部被‘抓’,就是想引太子党盯着齐王府,我们正好趁机从西边走。” 她忽然压低声音,“那三个亲卫,你知道他们的身份?”
裴九娘的银钗顿在半空:“安阳郡主的贴身护卫,当年送兵符出城的就是他们。” 老鸨的目光在叶昭腕间的血脉印上停留片刻,“姑娘的血脉印淡了许多,是用了‘敛气’秘术?” 这是南楚皇室的保命手段,会暂时压制血脉共鸣,却会损耗元气。
叶昭点头,指尖在楚弦上轻弹,泛音在窖壁上反弹,形成复杂的回声 —— 这是清点人数的暗号。回应的泛音有十七处,比昨夜撤出的少了三个,想来是在密道里走散了,或是…… 她不敢深想,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转移计划上。
“重伤的兄弟先走密道,轻伤员和我断后。” 叶昭将秘道图按人数撕成碎片,“每个人只记自己那段路线,到楚地清风寨汇合,那里有听风阁的粮仓。” 她忽然想起小石头的伤,少年的肩胛还在渗血,却坚持要加入断后队伍,“小石头跟第一批走,带着这枚玉佩。”
那是沈砚留在青楼的墨玉佩,叶昭故意掰碎了半块,让少年当作信物。清风寨的寨主是南楚旧将,认得这玉佩,见了定会妥善安置伤员。小石头攥着玉佩的手在发抖,却用力点头:“姑娘放心,我不会给南楚丢脸。” 地窖的通风口传来卫率换岗的脚步声,距离越来越近。
裴九娘忽然吹灭油灯:“该走了。” 老鸨从靴底抽出片薄如蝉翼的刀片,“密道入口的石门需要用这个才能打开,是安阳郡主当年特制的。” 刀片的材质与楚弦的冰蚕丝混金箔相似,在黑暗中泛着冷光。
第一队旧部出发时,叶昭听见通风口传来容砚的声音,他正在命令卫率搜查粮仓:“仔细点!裴九娘那老虔婆诡计多端,说不定就藏在这儿!” 火把的光透过石缝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,像极了十年前南楚皇宫的火海。
叶昭示意断后的五人举起盾牌,盾牌是用青楼的门板改造的,上面钉着铁皮,能挡住箭矢。她的楚弦已缠绕在手腕上,弦尾的朱砂痕与掌心的冷汗相融,形成道诡异的红痕 —— 这是 “血弦” 状态,能让泛音的威力增强三倍,却会让指尖鲜血淋漓。
“石门在粮仓最里面的粮囤后。” 裴九娘的声音压得极低,手里的刀片在粮囤的木板上轻划,“按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击,门就会开。” 老鸨忽然转身,银钗抵住叶昭的咽喉,“姑娘老实说,你是不是还信着沈砚?”
叶昭的指尖瞬间按住楚弦,泛音如利刃般出鞘:“我信的是南楚旧部能活下去。” 她的目光在裴九娘耳后扫过,那里有颗极小的痣,与听风阁名册上的 “凤姑” 完全吻合 —— 原来老鸨就是十年前护送她逃出南楚的暗卫统领,只是当年为了掩护身份,故意易了容。
裴九娘的银钗缓缓放下,忽然笑了:“当年把你送进销金窟,就是怕你太轻信别人。” 老鸨的声音里带着哽咽,“安阳郡主临终前托我照看好你,说南楚的希望不在复国,在活着的人身上。” 通风口传来剧烈的撞门声,卫率开始搜查粮仓了。
叶昭最后看了眼地窖,油灯的余烬还在闪烁,像无数双南楚百姓的眼睛。她跟着裴九娘冲向粮囤,刀片插入石门的瞬间,传来 “咔哒” 轻响 —— 密道的入口开了,里面的潮湿气息裹着南楚泥土的味道,扑面而来。
断后的五人在石门后布好了机关,是用粮仓的糙米和滚石组成的陷阱。叶昭的指尖在楚弦上弹出最后组泛音,通知先出发的旧部 “追兵已至”,然后猛地拉下拉杆,石门轰然关闭,将卫率的喊杀声隔绝在外。
密道里的水声淅淅沥沥,叶昭的指尖抚过石壁上的刻字,是南楚工匠留下的 “楚历三十七年”,与凤首琴的年份相同。她忽然想起沈砚说的 “楚弦连脉”,此刻腕间的血脉印虽淡,却能隐约感觉到远方传来的微弱震颤,像沈砚的墨玉佩在回应。
裴九娘在前方岔路停下,银钗指向右侧:“这条道近,就是窄了点。” 老鸨忽然转身,将个油布包塞给叶昭,“这是听风阁的总名册,比容砚手里的全,藏在凤首琴的琴柱里最安全。” 油布上的龙涎香气味忽然浓了些,与沈砚熏香的味道重叠 —— 老鸨终究还是与沈砚有联系。
叶昭没有点破,只是将名册塞进琴腹。密道深处传来蝙蝠的振翅声,与楚弦的泛音形成奇妙的共鸣。她知道,这场假死脱身的连环计里,每个人都藏着秘密,沈砚的算计,裴九娘的隐瞒,还有她自己对复国的动摇,都在这黑暗的密道里交织成网。
走出密道时,楚地的晨光正刺破云层。清风寨的轮廓在远处的山岗上显现,寨门的旗竿上飘着面褪色的南楚鹤旗,在风中猎猎作响。叶昭的指尖在楚弦上轻弹,泛音穿过山谷,引来寨门的回应 —— 三长两短的号角声,是 “自己人” 的暗号。
裴九娘望着寨门的方向,忽然摘下鬓边的银钗,这次是稳稳地插在发髻上:“到了这儿,就算暂时安全了。” 老鸨的目光在叶昭腕间的血脉印上停留片刻,“沈公子那边,要不要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 叶昭的声音冷得像山风,楚弦的朱砂痕在晨光里泛出淡红,“他有他的棋局,我们走我们的路。” 她转身走向寨门,凤首琴的琴身撞击着腰间的锦囊,里面的半块银钗和玉佩碰撞出轻响,像在诉说这场未完的权谋博弈。
清风寨的吊桥缓缓放下时,叶昭看见寨墙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—— 是荒山幸存的老猎户,他手里举着的弩箭上,缠着南楚特有的红绸。少年小石头正从寨门冲出来,手里挥舞着那半块墨玉佩,脸上的笑容在晨光里格外灿烂。
她忽然想起沈砚在青楼废墟前说的 “活不成了”,那狠厉的语气里,或许藏着比保护更复杂的情感。楚弦的震颤渐渐平息,腕间的血脉印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,却在心底留下道滚烫的痕 —— 这乱世里的信任,从来都带着刺,却也因此格外真切。
远处的玉京城方向,容砚正拿着裴九娘的 “衣角” 向太子复命。太子的银铠甲在朝堂上泛着冷光,将衣角扔进火盆时,嘴角勾起抹冷笑:“死了正好,省得碍事。” 他不知道,这盘棋里,每个 “死” 去的人,都在暗处继续着未完的较量。
密道入口的石门已悄然关闭,掩盖了所有痕迹。只有粮仓地窖的油灯还在独自燃烧,照亮地上的血迹和碎纸,像在无声地诉说这场用智谋和勇气铺就的生路,以及那些藏在假死面具下的真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