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雪带着迟来的凛冽,纷纷扬扬地覆盖了美术学院巨大的落地窗外。
画室里暖气开得很足,隔绝了外面的寒意,但巨大的玻璃窗上,还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。
陈奕恒坐在靠窗的位置,画笔悬在调色盘上方,久久没有落下。
调色盘里,深蓝和橄榄绿已经干涸凝结,像冻住的湖面。
他的目光穿透窗上的薄雾,望向外面那片被新雪覆盖的世界。
操场上空无一人,只有一片无瑕的洁白,延伸向远处模糊的灰色建筑轮廓。
雪还在下,不大,却执着,细密的雪粉无声地旋转、飘落。
雪像一把钥匙,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里的画面。
场景清晰地跳了出来——
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,似乎更早一点,雪下得更大。
还是小学生的他和程椰,裹得像两个圆滚滚的球,尖叫着在楼下小花园的雪地里追逐打闹。
笑声清脆,划破冬日的寂静。
他团起一个雪球,笑着朝程椰扔去,雪球在她厚厚的羽绒服帽子上炸开。
程椰“啊!”
程椰立刻反击,抓起一大捧雪,灵活地绕到他身后,冰凉的雪团直接糊在了他毫无防备的、热乎乎的脖颈里。
陈奕恒“我去!”
陈奕恒“程椰!”
冰得他一个激灵跳起来。
他当然不甘示弱,抓起雪就往她脸上抹,两人瞬间扭打成一团,雪花四溅,冰凉的雪钻进衣领,沾湿了头发睫毛,糊了满脸满身。
最后都成了挂着冰碴的雪人,互相指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,脸蛋和手指冻得通红。
那天的快乐是真切的,像沸腾的汽水。
然而代价也是深刻的——两人回去后都染上了冻疮。
程椰的手指肿了好几天,而他自己……
陈奕恒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右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。
那里,每到深冬或遇到极寒潮湿的天气,皮肤下就会隐隐透出一种熟悉的、带着刺痒感的暗红色,指关节也会变得有些僵硬。
那是那年冻疮留下的印记,一直没好透,成了身体里一个顽固的、关于程椰的微小烙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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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的潮水带着冰凉的甜涩涌上来,将他包围。
画室里其他同学笔尖划过画纸的沙沙声、低声的讨论,仿佛都隔了一层水幕,变得遥远模糊。
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雪,看着那片覆盖了旧日欢笑的纯白,心绪像窗外的雪一样纷乱,沉甸甸地坠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和失落。
就在他深陷回忆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处隐隐作痒的指节时,一股温暖醇厚的香气悄然靠近,驱散了周围油画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。
路染“给。”
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,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陈奕恒猛地回过神,有些茫然地转过头。
路染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,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纸杯,杯口袅袅地冒着热气。
她微微低着头,脸颊被画室里的暖气熏得有些泛红,长长的睫毛垂着,像两把小扇子。她把杯子轻轻往前递了递,声音很轻:
路染“看你坐很久了。”
路染“……天冷,喝点热的吧?”
路染“喝点拿铁。”
陈奕恒的目光落在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上,又看向那杯散发着诱人暖香的咖啡。
他怔了怔,才反应过来,低声说了句:
陈奕恒“谢谢。”
伸手接过那杯温热的拿铁。
纸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,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凉和心底的寒意。
路染没有立刻走开,她依旧站在旁边,双手有些局促地交握在身前,指尖无意识地绞着。
她抬起眼,看了陈奕恒一眼,又迅速垂下,声音依旧细细的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心:
路染“你……刚才在想什么?”
路染“好像很出神的样子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