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程椰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。周围的喧嚣、丝竹、笑语,在这一刻仿佛都褪去了颜色和声音,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刚刚那句话,和手腕上残留的、滚烫的触感。
她知道自己该立刻走开,此地人多眼杂,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。可他的问话,让她的心跳太快,太快。
冲动之下,她微微偏过头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,几乎是含在嘴里地说了一句:
程椰“…很想你。”
说完,不等他反应,她立刻加快脚步,几乎是逃离般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,垂着头,假装整理裙摆,一颗心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,脸颊烫得厉害。
杨博文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,甚至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。
他垂下眼睑,目光飞快地扫过案几下那个小小的瓷瓶,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别样的滋味。
他自然地将瓷瓶拢入袖中,动作流畅而隐蔽。
然而,这短暂的一幕,并未完全逃过所有人的眼睛。
在离主位不远,身份更为尊贵一些的席位上,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。他面容清秀,气质温文,新武科状元——王橹杰。
他手中轻摇着一把折扇,看似在欣赏歌舞,眼角的余光却将方才程椰与杨博文那短暂的互动尽收眼底。
他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,随即又恢复如常,只是唇角抿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。
而在程椰回到座位后,坐在她斜对面不远处的太医署张师兄——一位同样年轻的太医,温和地看向她,轻声问道:
张函瑞“师妹,可是身体不适?”
张函瑞“脸色似乎有些红。”
程椰慌忙摇头,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大口,试图压下脸上的热意和心中的慌乱:
程椰“没、没有,只是殿内有些闷热。”
张函瑞不疑有他,体贴地道:
张函瑞“若是觉得闷,稍后可去殿外廊下透透气。”
程椰“多谢师兄。”
程椰低声道谢,心里却依旧纷乱如麻。她忍不住,再次抬眼,偷偷望向那个方向。
这一次,她的目光恰好与杨博文抬起的眼眸撞了个正着。
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,正静静地看向她这边。
隔着喧闹的人群,摇曳的灯火,他的目光灼热。
那目光太过直接,太过炽热,让程椰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。
她像是被烫到一般,飞快地移开视线,低下头,盯着自己裙摆上绣着的细碎小花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。
…他怎么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看她!
可是,心底深处,却又因为他的这份大胆,而泛起一丝无法言说的甜意。
殿内的歌舞还在继续,觥筹交错,欢声笑语不绝于耳。人人都沉浸在这太平盛世的欢庆之中。
可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,有些东西,已经悄然不同了。
那瓶被小心翼翼递出的伤药,以及那隔着人海、无声交汇的视线,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漾开了一圈圈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涟漪。
而她,和他,都将身不由己,却又甘之如饴。
-
夏日的天,像孩儿的脸,说变就变。
傍晚时分还是霞光满天,入了夜,厚重的乌云便如同打翻的墨汁,迅速吞噬了星月,沉甸甸地压了下来。
不到亥时,狂风骤起,卷着豆大的雨点,噼里啪啦地砸在太医署院中的青石板上和芭蕉叶上,声响极大,瞬间便连成了一片滂沱的雨幕。
程椰坐在太医署藏书阁靠窗的位置,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《本草纲目》,旁边还堆着几卷需要整理归档的旧医案。
跳跃的烛火将她专注的侧脸映照得一片暖黄,却也映出了窗外那一片令人心惊的黑暗与喧嚣。
程椰“糟了,这雨……”
她搁下笔,望着窗外被狂风暴雨搅得一片模糊的夜景,轻轻蹙起了眉。从太医署回到她居住的小院,要穿过大半个宫苑,这样的天气,怕是寸步难行。
值守的老太医早已歇下,藏书阁里只剩下她一人。
雨声喧哗,反而衬得阁内愈发寂静,甚至能听到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啵声。
一阵冷风裹挟着湿气从窗缝里钻进来,程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,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夏衫。
看来,今晚怕是要在这藏书阁将就一宿了。她无奈地想着,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,却忽然听到外面廊下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踏碎了雨声,径直朝着藏书阁而来。
这么晚了,还有谁会来?
程椰心中一紧,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书卷。
吱呀——一声,藏书阁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。
一道身影,带着一身凛冽的湿气和水汽,出现在门口。
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并未着官服,外面罩着的墨色斗篷已被雨水彻底浸透,颜色深得发亮,水珠正顺着斗篷的边缘和他略显凌乱的发梢,不断地往下滴落,在他脚下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杨博文。
他的额发被雨水打湿,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,更显得眉眼深邃,鼻梁高挺。烛光下,他能看到他那浓密的睫毛上也沾着细小的水珠。
他似乎走得急,胸膛还有些微微的起伏,带着一身风雨的寒意,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,却像是暗夜里的星辰,亮得惊人。
程椰“杨……世子?”
程椰惊讶地站起身,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
程椰“你怎么来了?”
杨博文迈步进来,反手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雨声喧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