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刷在车窗上划出单调的弧,像要把黑夜撕成碎片。顾北辰的指腹敲着膝盖,节奏不稳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。副驾上的女孩缩在宽大的西装外套里,只露出半张脸,鼻尖冻得发红。她没问要去哪里,也没问他是谁,仿佛只要逃出那条巷子,世界就与她无关。
檀园的铁艺大门在雨里泛着冷光,车灯扫过时,门柱上的蔷薇纹像活过来一般。管家老周撑着黑伞疾步迎出,目光在女孩湿透的裙摆上停了一秒,又迅速垂下。顾北辰下车,绕到另一侧,拉开门,雨声瞬间灌进车厢。女孩抬头,眼里有短暂的迟疑,却还是把手指放进他掌心。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,却透着不健康的青白,像久不见阳光的瓷。
门廊下的暖光将雨丝切成金线。顾北辰的领地意识在这一刻尖锐地苏醒——地毯不能沾泥,空气不能带腥味,连灯光的色温都必须是他惯用的三千五百K。他几乎要后悔把人带回来,却在看见女孩鞋底那一抹暗红时,喉结动了动。那是码头的血,还是她自己的?他不确定,只知道自己无法松手。
玄关的意大利手工地毯吸走了她鞋跟的水声。女孩站在原地,水珠顺着发梢滴落,在暗纹上洇出深色圆点。顾北辰弯腰,捏住她脚踝,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躲。鞋被褪下,袜子也湿透,露出细瘦的踝骨,淡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。他皱眉,像评估一件被雨淋坏的精密仪器。
“二楼左转,客房。”他声音低,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力度。
女孩没动,目光掠过客厅——挑高六米的穹顶,黑檀书架,一整面墙的玻璃酒柜,所有藏品都按色谱排列,连酒瓶标签的朝向都一致。她轻轻吸了口气,消毒水味里混着雪松与佛手柑,干净到近乎冷冽。
“浴室在房间里面。”顾北辰补充,尾音却忽然卡住。女孩正低头解外套纽扣,湿透的布料黏在锁骨,露出一点暗紫色的淤青。他的瞳孔微缩,那颜色像极了他今早处理掉的叛徒颈侧的勒痕。
女孩似乎察觉,手指停住,睫毛颤了颤,“……会弄脏。”
顾北辰没回答,直接伸手。外套落在波斯手工毯上,洇开的水迹像一幅泼墨。他拎起衣角,犹豫不到半秒,扔进了走廊的洗衣篮。洁癖与某种更汹涌的情绪在体内拔河,最终后者险胜。
楼梯铺了软毯,她的赤足踩上去没有声音。二楼走廊的壁灯是暖橘色,与楼下冷白形成割据,像刻意划出的安全岛。顾北辰停在第一间客房门前,指纹锁嘀的一声。
“睡衣在衣柜下层,新的。”他说完转身,却在第三步听见身后极轻的抽气声。回头,女孩正扶着门框,右脚不敢落地,踝骨肿得像发面馒头。
他折返,蹲下去,指尖碰到那处滚烫的皮肤。女孩抖了一下,却没躲。顾北辰的喉结滚了滚,忽然打横抱起她。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决定——主卧在走廊尽头,他的床。
主卧的色调更冷,灰与黑分割空间,像无人区。女孩被放在床尾凳上,羊绒布料立刻吸走她身上的水汽。顾北辰拉开抽屉,拿出医药箱,动作利落得像在拆枪。碘伏棉球按上伤口时,女孩终于发出第一声闷哼,像被掐住脖子的幼猫。
“疼就说。”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。
女孩摇头,目光却落在他左腕的表盘上——百达翡丽,秒针走得极稳,像某种无声的计时器。她忽然伸手,指尖碰了碰表冠,又迅速缩回。
“怕?”顾北辰问。
“在数心跳。”她轻声答,“一分钟七十八次,你紧张。”
顾北辰的手顿住。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陌生人拆穿,更没想到拆穿的方式如此……温和。女孩的指尖还悬在半空,像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。
浴室水声响起时,他站在门外,指节抵着眉心。衬衫领口沾了她的味道,不是香水,是雨水、消毒水与极淡的血腥混合出的气息,意外地不讨厌。
玻璃门后,女孩的身影被蒸汽模糊。顾北辰转身,从衣柜取出自己的T恤和睡裤,放在床尾。布料是海岛棉,洗过无数次,柔软得像第二层皮肤。他忽然想起她刚才那句话——“会弄脏”。
十分钟后,女孩穿着他的T恤出来,下摆盖到大腿中段,锁骨处的淤青在暖灯下愈发刺眼。她站在原地,湿发滴水,像误闯禁地的精灵。
顾北辰招手。吹风机嗡嗡作响时,他指节穿过她的发,动作笨拙却极轻。女孩的发质细软,在指间流淌,像抓不住的水。镜子里,她的眼睛半阖,睫毛在脸颊投下两把小扇子。
“为什么救我?”她突然问,声音混在风里,几乎听不见。
顾北辰关掉吹风机,沉默像夜色一样漫进来。他本可以说“顺手”,也可以说“无聊”,但最终只是伸手,把她额前的湿发别到耳后。
“檀园缺个会数心跳的人。”
女孩抬眼,镜中两人的影子重叠,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画。她轻轻点头,仿佛接受了这个荒谬的理由。
夜更深,雨声渐歇。顾北辰站在阳台抽烟,火光在指间明灭。主卧的灯已经熄了,只留床头一盏微弱的夜灯,像某种默许。他想起女孩睡着前最后一句话——“你衣柜第三排左数第七件衬衫,袖口有血迹,没洗干净。”
烟头按灭在玻璃缸里,顾北辰低头笑了笑。洁癖、领地、秩序,所有铁律在她面前都成了笑话。他转身进屋,把阳台门轻轻带上。
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。女孩在梦里翻了个身,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臂。顾北辰僵了片刻,最终伸手,把被角掖到她下巴。夜灯昏黄,照着她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,像一条即将苏醒的河流。
窗外,最后一滴雨落在檀园的玫瑰上,悄无声息地滑入花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