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玦抱着沈微婉踏入养心殿时，殿内的暖炉正烧得旺，林若薇披着一件月白狐裘，正坐在窗边翻着画册，见他进来，立刻起身屈膝行礼，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：“皇上怎么回来了？不是说去浣衣局看看龙袍的事吗？这是……”
她的目光落在萧玦怀里的沈微婉身上，看到那染血的衣袍和苍白的脸，瞳孔微缩，随即换上一副惊讶又担忧的神色，“呀，这不是妹妹吗？怎么弄成这样了？”
萧玦没看她，只沉声吩咐：“传太医。”
林若薇连忙上前，伸手想去碰沈微婉，却被萧玦不着痕迹地避开。他将人小心放在内殿的软榻上，龙袍的一角还沾着雪水，滴在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皇上，妹妹伤得这样重，放在这里怕是不妥，”林若薇柔声说，指尖轻轻绞着帕子，“不如让臣妾带回我院里照料？左右也是姐妹，臣妾看着她这样，心里实在难受。”
萧玦皱眉。他本想让太医诊治后就把人送回浣衣局——一个宫女，不值得他多费心神。可林若薇的话，却让他莫名一顿。
让她留在林若薇身边？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就被他按了下去。他找了这么多年的人，是林若薇。当年救他于寒潭、送他龙纹玉佩的，是林若薇。沈微婉不过是个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宫女，怎能和若薇比？
“也好，”他冷声道，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生硬，“你照料她，别出岔子。”
林若薇眼底闪过一丝得意，面上却愈发温柔：“皇上放心，臣妾定会好好待妹妹的。”
太医很快赶来，诊脉、清创、上药，每一次触碰伤口，沈微婉都疼得睫毛颤颤，却始终没醒。林若薇站在一旁，看着她背上纵横的伤痕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，随即又换上担忧的表情，对萧玦道：“皇上，妹妹这伤看着吓人，怕是要养些时日。臣妾宫里正好有空房，就让她住下吧，也方便臣妾照看。”
萧玦瞥了眼软榻上毫无生气的人，喉结滚动了一下。方才抱着她回来时，她无意识攥着他衣襟的手，还有那滴落在手背上的泪，像烫在心上的印记。可他立刻别开眼，沉声道：“准了。”
转身离开时，他没回头。
沈微婉醒来时，已是深夜。
房间里燃着安神香，身上的伤口被换上了上好的伤药，疼得轻了些。她动了动手指，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拔步床上，锦被绣着缠枝莲，是她从未见过的华贵。
“醒了？”
林若薇的声音从床边传来，她正端着一碗汤药，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，“妹妹命真大，那样的伤都熬过来了。皇上心疼得紧呢，特意让我好生照料你。”
沈微婉撑起身子，后背的疼让她倒抽一口冷气，她看着林若薇，眼神里带着警惕：“姐姐……为何要救我？”
“说什么傻话，”林若薇舀了一勺药，递到她嘴边，“你我虽不是一母同胞，终究是沈家的女儿。皇上看重你，我这个做姐姐的，自然要护着你。”
药汁很苦，沈微婉偏头躲开：“我不需要。”
“由不得你，”林若薇的语气冷了几分，将药碗重重放在桌上，“你以为皇上留你性命，是真的心疼你？他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像当年的人罢了。可像，终究不是。”
她俯身，凑近沈微婉耳边，声音轻得像蛇信子：“留在我身边，好好看着。看我是如何站在皇上身边，如何穿上你梦寐以求的凤袍。你不是最想要他的 attention吗？我就让你天天看着，却碰不到。”
沈微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原来如此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沈微婉成了林若薇宫里一个特殊的“病人”。
她被允许下床后，林若薇总在萧玦来时“恰好”让她伺候在旁。
萧玦批阅奏折时，林若薇会坐在他身边研墨，指尖偶尔划过他的手背，引来他低笑；晚膳时，林若薇会亲自为他布菜，语笑嫣然间喂他吃一块糕点；甚至在月下散步，林若薇也会“不小心”崴了脚，顺势靠在他怀里。
每一次，沈微婉都低着头，站在三步之外，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。
萧玦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她。
看她垂着眼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；看她端着托盘的手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；看她听到他和林若薇说笑时，肩膀微微绷紧的弧度。
他心里像有团火在烧。
他告诉自己，这是因为她像当年那个模糊的身影，是错觉。他应该对林若薇更好，应该让她安心——她才是那个值得他珍视的人。
于是，他会故意对林若薇笑得更温柔，会在沈微婉端错茶盏时，冷冷斥一句：“毛手毛脚，拖下去掌嘴。”
掌嘴的板子落在脸上，沈微婉没躲。火辣辣的疼里，她反而觉得清醒——看，他果然还是不在乎她的。
可萧玦不知道，每一次斥责出口，他的指尖都在发抖。每一次看到她脸上的红印，他都想把那动手的太监拖出去杖毙。
这种矛盾像毒蛇，日夜啃噬着他。
而谢临舟，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。
沈微婉被罚跪在雪地里抄经时，他会让人悄悄送来一个暖手炉，藏在廊柱后；她被林若薇的宫女推倒，摔破膝盖时，他会“恰好”路过，留下一瓶上好的金疮药，只说“御药房多的是，顺手拿的”；甚至有一次，林若薇故意将一碗热汤泼在她手上，他竟不顾旁人目光，直接拉过她的手，用冷水冲洗，低声道：“忍一忍，会起泡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克制的疼惜，像冬日里漏进窗缝的一缕阳光，微弱，却足以让沈微婉冻僵的心，泛起一丝暖意。
她看着他替自己处理烫伤的手，忽然问：“谢大人，你为何要帮我？”
谢临舟动作一顿，抬眸看她。她的手背上红痕交错，眼神却清亮，带着一丝倔强的茫然。他移开目光，淡淡道：“沈姑娘曾救过在下的远亲，这点小事，不足挂齿。”
这是他早就编好的借口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从多年前那个雪夜，看到她死死护着玉佩、不肯向恶奴低头的样子起，这个身影，就再也没能从他心里抹去。
而此刻，养心殿内，萧玦正盯着一幅画出神。画上是林若薇的肖像，画师画得极像，眉眼温婉，笑容得体。可他看着看着，眼前却浮现出沈微婉跪在雪地里的样子，那双含着泪却不肯落下的眼睛，比画上的任何色彩都要刺眼。
他猛地攥紧拳头，指节泛白。
“来人，”他沉声说，“去看看……沈微婉在做什么。”
他告诉自己，只是怕林若薇罚得太重，影响了她养伤。
绝不是因为……他想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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