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微婉的手刚能活动,就被林若薇支使着去擦拭养心殿的玉屏风。那屏风足有一人高,雕着百鸟朝凤的纹样,边角锋利,稍不留意就会划破手。
她踩着矮凳,踮脚去够屏风顶端的积灰,袖口滑落,露出手腕上尚未消退的烫伤红痕。恰在此时,萧玦携着林若薇走进来,两人正说着话,林若薇的笑声清脆,像碎玉落盘。
“皇上你看,妹妹多勤快,才好了没几日就帮臣妾做事了。”林若薇眼尖,故意扬声说道,语气亲昵得仿佛真是姐妹情深。
萧玦的目光扫过沈微婉的手腕,那片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。他喉结动了动,想起那日谢临舟拉着她的手冲冷水的画面,心头莫名一堵,嘴上却冷硬:“毛躁得很,仔细刮坏了屏风。”
沈微婉手一抖,抹布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正砸在萧玦的靴边。她慌忙屈膝去捡,额头却不小心撞在屏风角上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哎呀!”林若薇惊呼着上前,却不是扶她,而是先去看萧玦的靴子,“皇上没事吧?妹妹这莽撞性子,真是该好好教教了。”
沈微婉趴在地上,额角火辣辣地疼,伸手一摸,满手是血。她咬着唇,刚要撑起身,就听萧玦冷冷道:“拖下去,杖二十。”
这次的杖刑比在浣衣局轻些,却也足够让她疼得路都走不稳。被小太监架着回偏殿时,她撞见了谢临舟。他刚从外面回来,一身朝服还没换下,见她额角缠着白布,走路踉跄,脚步立刻顿住。
“沈姑娘。”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,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那渗出血迹的白布上,“又怎么了?”
沈微婉摇摇头,想说话,喉咙却发紧。谢临舟看她这副模样,也不再多问,只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,塞到她手里:“这是上好的止血膏,比太医院的管用。”
瓷瓶触手微凉,带着他指尖残留的体温。沈微婉捏紧瓶子,指尖泛白,低声道:“谢大人,不必了。”她怕欠他太多,更怕这份温柔让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念想。
谢临舟却像是没听见,转身对身后的随从吩咐:“去取些燕窝来,就说是……给林贵妃宫里的人补身子的。”他说得隐晦,眼神却定定地看着她,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,“伤成这样,总得养着。”
他的目光很稳,像深潭,映着她狼狈的身影,却没有半分轻视。沈微婉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,宽肩挺背,在宫墙的阴影里,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安稳感。
而养心殿内,萧玦正盯着屏风上的血迹出神。林若薇为他续上热茶,柔声说:“皇上也别气了,妹妹年纪小,不懂事。臣妾回头好好教她便是。”
萧玦没接话,指尖敲着桌面,发出“笃笃”的轻响。他想起方才沈微婉额角的血,想起她趴在地上时紧绷的脊背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闷得发慌。
“她和你,到底是不同的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。
林若薇端茶的手一顿,随即笑道:“自然不同,妹妹是庶出,臣妾是嫡女,身份本就有别。皇上怎么突然说这个?”
萧玦抬眼看向她。林若薇的笑容依旧温婉,可那双眼睛里,藏着他熟悉的精明和算计。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那个把玉佩塞进他手里的小姑娘,眼睛亮得像星子,怯生生却又带着孤勇,说:“这个给你,暖。”
那时候的眼神,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。
他猛地站起身,龙袍扫过案几,带倒了茶盏,茶水泼了满桌。“朕还有事,晚膳不用等了。”
林若薇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,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,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。她看得出来,萧玦对沈微婉的在意,早已超出了“像故人”的范畴。
这绝不行。
当晚,沈微婉刚躺下,就被林若薇宫里的掌事嬷嬷叫醒,说是贵妃突发心悸,请她过去伺候。她赶到时,林若薇正靠在萧玦怀里,脸色苍白,睫毛上挂着泪珠,见她进来,虚弱地说:“妹妹来了……方才心口疼得厉害,皇上抱着我才好些……”
萧玦的手正搭在林若薇的背上,轻轻拍着,见沈微婉进来,眼神复杂。他不想让她看见这一幕,却又控制不住地想看看她的反应。
沈微婉垂着眼,屈膝行礼:“奴婢参见皇上,贵妃娘娘。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
“妹妹帮我倒杯温水吧,”林若薇柔声道,“就在那边的小几上。”
沈微婉依言转身,刚拿起茶壶,就听身后传来林若薇的轻呼:“哎呀,皇上,您的玉佩……”
她回头,正看见林若薇从萧玦腰间解下一块龙纹玉佩,拿在手里把玩,而萧玦没有阻止,只是看着林若薇的眼神,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纵容。
那块玉佩,和她当年送出去的那块,几乎一模一样。
沈微婉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,热水溅在手背上,烫得她差点脱手。可她没动,也没吭声,只是低着头,将水杯轻轻放在林若薇手边。
“多谢妹妹。”林若薇接过水杯,故意将玉佩凑到沈微婉眼前晃了晃,“这是皇上最宝贝的东西,说是当年救他的姑娘送的呢。妹妹你看,是不是很别致?”
沈微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疼得指尖发麻。她知道林若薇在故意刺痛她,可她偏不想让她如愿。“奴婢不懂这些,娘娘喜欢就好。”
说完,她屈膝告退,转身时,脚步稳得没有一丝摇晃。
走到殿外,夜风吹在脸上,带着刺骨的凉。她仰头看向天边的残月,眼眶终于有些发热。原来他一直带着那块玉佩,原来他真的把林若薇当成了她。
也好,这样她就彻底死心了。
身后传来脚步声,她以为是林若薇派来的人,没回头,直到那人递过来一个干净的帕子。
“擦擦吧,风大。”是谢临舟的声音。
沈微婉回头,见他站在廊下,手里拿着一件厚披风。月光落在他脸上,眉眼温和,带着了然的疼惜。“都看见了?”她问,声音有些哑。
谢临舟没否认,将披风递给她:“夜里凉,披上。有些事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沈微婉接过披风,裹在身上,暖意顺着布料一点点渗进来。她忽然笑了笑,带着自嘲:“谢大人,你说我是不是很傻?明明知道不属于自己,却还……”
“不傻。”谢临舟打断她,目光认真,“心是自己的,控制不住,不叫傻。”
他看着她,像看着一件易碎的珍宝,轻声道:“若是累了,就歇歇。总有……能喘口气的地方。”
沈微婉望着他,忽然说不出话来。这个人,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,不说漂亮话,却总能递来最实在的温暖。
而养心殿内,萧玦看着沈微婉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,手里的玉佩被攥得发烫。林若薇靠在他肩上,轻声问:“皇上在想什么?”
他收回目光,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,声音冷硬:“没什么。”
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方才沈微婉转身时,那抹单薄却倔强的背影,像一根刺,扎在他心上,隐隐作痛。
他告诉自己,这只是暂时的。他爱的是林若薇,念的是当年的恩情,绝不能对一个宫女动心。
可心底那个声音,却越来越响:
真的是这样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