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夜焰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。
睁开眼时,白色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慢慢聚焦,耳边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。他动了动手指,发现左手打着点滴,手背上的针孔泛着红。
“醒了?”肖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,眼下有浓重的青黑,下巴上冒出了胡茬,看起来比沈夜焰这个病人还憔悴。
沈夜焰张了张嘴,喉咙干得发疼。肖扬立刻倒了杯温水,用棉签沾湿了他的嘴唇。
“我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林墨呢?”
“没事了,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和惊吓,正在隔壁病房休养。”肖扬顿了顿,补充道,“炸弹爆炸前,你把笔记本扔了出来,我接住了。陈景明当场炸死了,尸检报告出来了,和我们掌握的证据对得上。”
沈夜焰松了口气,视线落在窗外。医院的梧桐树长得很高,叶子被阳光照得透亮,晃得人眼睛发酸。他想起爆炸前的瞬间,陈景明那双疯狂的眼睛,还有自己说的那句“陪你留在这个结局里”——原来人在绝境里,真的会说出比小说台词更决绝的话。
“苏晴的事……”
“都清楚了。”肖扬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,封面被熏得发黑,边角却很平整,显然是被精心保护过,“陈景明的诊疗记录写得很详细,苏晴的父亲苏志强挪用公款,被苏晴撞见了。他怕女儿报警,就买通了陈景明,让他给苏晴下药、催眠,想抹去她的记忆。结果苏晴产生了抗药性,反而记得更清楚,还说要去举报。”
肖扬翻到被火烤得卷曲的那几页:“3月17号那天,苏晴偷偷跑出去,想找警察。苏志强和陈景明追了过去,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和她争执,苏志强失手把她推到墙上……陈景明怕事情败露,就伪造了意外现场。后来林墨开始怀疑,陈景明又放火毁了301病房的证据,还一直监视林墨,最后把他绑到了印刷厂。”
“那本手稿……”沈夜焰想起林墨写的《镜中罪》,“他其实是在写自己的经历?”
“嗯,”肖扬点头,“林墨一直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妹妹,精神压力很大,就想通过写东西梳理线索。他不敢直接报警,是因为没证据,还怕苏志强报复。后来看到你出版的《镜中罪》,发现很多细节和他知道的吻合,就想通过你把真相说出来。”
沈夜焰沉默了。他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邮件,那些被当作“读者臆想”的细节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如果他早点重视林墨的话,是不是很多事都能避免?
“对了,”肖扬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,里面装着半块烧焦的纸片,“这是从陈景明的口袋里找到的,上面有你的名字。”
沈夜焰接过证物袋,对着光仔细看。纸片上能看清“沈夜焰”三个字,还有一行模糊的笔迹:“他的书里……有我的影子。”
“他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书?”沈夜焰不解,“《镜中罪》的凶手是心理医生,这和他的经历确实像,但我完全是虚构的。”
“或许不是因为像,”肖扬看着他,眼神有些复杂,“是因为你写出了他最恐惧的东西——被揭穿的恐惧。陈景明被吊销执照后,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,你的书就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他的罪。他想毁掉你,其实是想毁掉那面镜子。”
沈夜焰忽然想起自己写《镜中罪》时的状态。那段时间他总做噩梦,梦见自己站在一面破碎的镜子前,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不清,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。当时他以为是熬夜太多产生的幻觉,现在才明白,那或许是创作者的直觉——在虚构的故事里,触碰到了真实的黑暗。
几天后,沈夜焰能下床走动了。他去隔壁病房看林墨,对方正坐在窗边看书,阳光落在他脸上,驱散了之前的阴郁。看到沈夜焰进来,林墨放下书,眼圈红了。
“沈先生……谢谢你。”
“该说谢谢的是我,”沈夜焰坐在他对面,“是你让我明白,故事里的真相,有时比现实更重要。”
林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,递给沈夜焰:“这是我没写完的部分,本来想等找到证据再写完。现在……或许你能帮我写完它?”
沈夜焰翻开笔记本,里面的字迹比之前工整了很多,最后一页写着:“当真相被说出时,妹妹的笑就不会再只出现在梦里了。”
他合上书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出院那天,肖扬来接他。车子路过市一院的旧楼时,沈夜焰看了一眼窗外。那栋楼被警戒线围着,断壁残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,像个被挖开的伤口。
“苏志强已经被捕了,”肖扬说,“他对挪用公款和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供认不讳。”
沈夜焰“嗯”了一声,视线落在车窗外的书店广告牌上——他的《镜中罪》还在热销,只是海报上多了一行小字:“每个故事里,都藏着一个等待被发现的真相。”
回到家,沈夜焰打开电脑。文档里还停留在“终章”两个字,但他这次没有犹豫,删掉了那两个字,改成了“新章”。
他想起在印刷厂的黑暗里,摸到的那本被红笔批注的书;想起301病房里,苏晴画的那幅燃烧的画;想起林墨笔记本里,那些带着泪痕的字迹。
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的,不仅是一个案件的真相,更是一个关于“悬疑”的真相——真正的悬疑,从来不是凶手是谁,而是为什么有人会选择沉默,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说出真相,为什么有人会在虚构的故事里,寻找面对现实的勇气。
沈夜焰的指尖落在键盘上,敲下了新的开头:
“当灰烬落定,那些被火焰烧过的字迹,反而看得更清楚了……”
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落在键盘上,也落在他脸上。他忽然笑了笑,眼里的青黑还在,却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——那是经历过黑暗,却依然选择走向光明的笃定。
或许每个悬疑作者的笔,都在写两个故事:一个是给读者看的,一个是给自己看的。而后者,往往更需要勇气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