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姐妹之子

通讯塔在视野中逐渐放大，那是一座锈蚀的金属结构，像一具枯骨般矗立在荒原上。陆明烨紧握操纵杆，虫族护卫仍牢牢抓着飞船外壳，它的甲壳在夕阳下泛着青铜色光泽。

"它要带我们去哪？"陆明烨低声问，眼睛盯着雷达上闪烁的陌生地形。

秦墨靠在副驾驶座上，呼吸浅而急促。注射药剂后，他皮肤下的蓝色物质稳定下来，但眼中的虫族特征更加明显了——右眼完全变成了复眼结构，左眼的瞳孔也变成了垂直的细缝。

"巢穴。"他的声音带着双重回声，"女王在那里等我们。"

飞船突然剧烈颠簸，护卫虫调整了航向，引导他们飞向通讯塔后方的一片岩壁。随着距离拉近，陆明烨看清了——岩壁上有一个巨大的洞口，边缘覆盖着某种有机物质，像珊瑚一样延伸出精细的分支结构。

"那是...生物建筑？"

秦墨点头："虫族的科技。人类一直误解了它们。"

护卫虫发出一串高频咔嗒声，岩洞入口的有机物质如活物般分开，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通道。飞船被轻轻牵引进去，陆明烨的瞳孔急剧收缩——

通道内部完全不像人类记载中虫族巢穴的肮脏模样。墙壁由半透明的琥珀色物质构成，内部流淌着发光液体，形成复杂的管网系统。无数细小的孢子漂浮在空气中，发出柔和的蓝绿色光芒，照亮了整个空间。这里更像是一座精心设计的生物科技殿堂，而非野兽巢穴。

"这不可能..."陆明烨的手指在操纵台上无意识地收紧，"军情报告里的虫族巢穴都是血肉泥潭..."

"谎言。"秦墨艰难地坐直身体，"所有...都是谎言。"

通道尽头豁然开朗，飞船被带入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。这里的天花板高得几乎看不见，无数根发光的有机管从顶部垂下，像倒生的森林。地面覆盖着类似苔藓的柔软物质，踩上去会微微发光。

最令人震撼的是空间中央的生物体——虫族女王。

她不像军事档案中记载的那样狰狞可怖。上半身近似人类女性，皮肤是淡淡的珍珠色，覆盖着精致的金色纹路；下半身则是虫族腹部，但甲壳呈现出艺术品般的流线型。六对半透明的翅鞘收拢在背后，像一件华丽的披风。最惊人的是她的面容——近乎人类，只是额角延伸出两根纤细的触须，复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。

"欢迎，流亡者们。"女王的声音直接在陆明烨脑海中响起，如同轻柔的音乐，"尤其是你，姐妹之子。"

陆明烨猛地转头看向秦墨，发现他的皮肤已经完全浮现出与女王相似的金蓝色纹路，只是图案略有不同。

"我不是什么姐妹之子。"秦墨的声音嘶哑，但站姿变得挺拔，仿佛某种本能被唤醒，"凯瑟琳博士是我的母亲。"

女王发出一串悦耳的咔嗒声，陆明烨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模糊理解其中的情绪——那是类似悲伤与怀念的混合。

"凯瑟琳是我的姐妹，以你们人类的方式理解。"女王的精神波动变得强烈，墙壁上的发光孢子随之改变颜色，"她给我看星星的故事，我教她生物编织的艺术。我们约定创造桥梁...直到那些穿铁衣的人到来。"

陆明烨的太阳穴突突跳动："什么约定？第一次虫族袭击不是五十年前吗？"

女王的身体突然发出刺目的金光，周围的空气震动起来。一段全息影像凭空出现——年轻的凯瑟琳站在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，身边是半人半虫的女王，两人正在共同操作某种生物仪器。影像突然切换，变成武装士兵冲入实验室的场景，枪声大作。

"人类先攻击了我们。"女王的声音变得冰冷，"为了偷走我们的生物科技。你们的'第一次虫族袭击'是他们自己导演的屠杀。"

陆明烨的胃部绞紧。影像中，士兵们正在射杀毫无防备的虫族研究者，其中一些受害者明显是人类。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指挥位置——年轻时的莫里斯。

"不..."陆明烨摇头，但记忆突然闪回实验室里那些培养罐中的孩童标本，"这不可能..."

"真相总是令人不适，陆明烨上尉。"女王转向秦墨，"姐妹之子，你携带了母亲的印记。是时候接受完整传承了。"

秦墨后退一步："什么传承？"

女王展开翅鞘，露出腹部一块发光的蓝色区域："我们的共享记忆。凯瑟琳将她的知识编码在我的生物核心里，只有她的血脉能够解锁。"

陆明烨本能地挡在秦墨前面："等等，这会不会——"

"危险？当然。"女王的精神波动带着几分讽刺，"但比回到那些铁衣人身边安全吗？"

秦墨轻轻推开陆明烨："我必须知道真相。"他直视女王，"怎么做？"

女王伸出一根修长的前肢，尖端分裂成无数发光细丝："神经链接。我会带你进入群体记忆，但你必须保持自我意识，否则...将永远成为我们的一部分。"

陆明烨抓住秦墨的手臂："这太冒险了！我们甚至不能确定——"

"我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，上尉。"秦墨的嘴角勾起熟悉的嘲讽弧度，但眼中是全然的认真，"要么帮我，要么站远点。"

陆明烨深吸一口气，松开了手。秦墨走向女王，那些发光细丝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的头部。接触的瞬间，秦墨的身体剧烈颤抖，皮肤上的纹路爆发出刺目光芒。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虫族的复眼，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。

"秦墨！"陆明烨冲上前，却被无形的力场弹开。

女王的触须高频振动："他迷失在记忆洪流中了。人类意识太脆弱..."

"把他拉回来！"陆明烨拔出脉冲枪对准女王。

"暴力解决不了问题，军人。"女王的精神波动带着怜悯，"但如果你愿意冒险，可以进入链接寻找他。不过你可能也会迷失。"

陆明烨毫不犹豫地扔下武器："怎么做？"

一根新的发光细丝从女王腹部伸出："握住它。但记住，在群体意识中，现实规则不适用。寻找他的'人性锚点'——最能代表他人类身份的记忆场景。"

陆明烨抓住细丝，世界立刻天旋地转。

***

黑暗。然后是无数记忆碎片如流星般划过。陆明烨感觉自己被撕成千万份，分散在时空各处。他拼命集中精神，想着秦墨的特征——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，总是微微扬起的眉毛，说话时习惯性摆弄小物件的动作...

突然，他站在一个实验室里。年幼的秦墨——大概七八岁——被固定在医疗床上，身上连着各种管线。一个女性科研人员正在调整仪器，她的面容与凯瑟琳博士的照片一模一样。

"再坚持一下，72号。"凯瑟琳的声音温柔但疲惫，"这次神经桥接测试后，我给你带那本星空图册，好吗？"

小秦墨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尽管脸色苍白得可怕："有仙女座星云的那页吗？"

"当然，还有你喜欢的猎户座。"凯瑟琳轻抚他的额头，突然压低声音，"记住妈妈的话：无论他们让你看什么，都要在心里默数质数。这是只属于我们的游戏，明白吗？"

男孩点头，然后仪器启动，他无声地尖叫起来。

场景切换。秦墨稍大一些，独自蜷缩在狭小的寝室里，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一本破旧的星空图册。他的手臂上满是针孔和淤青。门外传来脚步声，男孩迅速藏起图册，换上冷漠的表情。

又一个切换。少年秦墨站在观察窗前，看着隔壁实验室里一只被解剖的虫族工兵。他的眼中闪烁着不该属于那个年龄的复杂情绪。

陆明烨在这些记忆碎片中穿梭，呼喊秦墨的名字。终于，在一个特别明亮的碎片前，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力——

这是军事学院的图书馆。秦墨独自坐在角落，面前摊开着虫族研究报告，却在笔记本上偷偷绘制星空。陆明烨自己走进画面——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，学院指派他监督"问题学员"的研究方向。

"天文爱好？"记忆中的陆明烨拿起秦墨的素描本，"我以为你的研究方向是虫族生物特征。"

年轻的秦墨迅速合上本子："只是消遣，上尉。就像您闲暇时擦枪一样。"

陆明烨冲进这个记忆场景，抓住秦墨的手："跟我回去！"

记忆中的场景崩塌，秦墨现在的形象浮现出来，困惑地看着他："陆明烨？你怎么在——"

"你陷在群体记忆里了！女王说你会失去自我！"

秦墨环顾四周，记忆碎片开始呈现虫族视角的战争场景："我看到了太多...母亲真的试图和平...但军方..."

"回去再分析！"陆明烨死死拽住他，"现在集中想人类的东西！你最珍视的记忆！"

秦墨闭上眼睛，当他们再次睁开时，回到了那个小男孩数质数的场景。凯瑟琳正在轻声说："2, 3, 5, 7, 11..."

"13, 17, 19, 23..."秦墨轻声接上，周围的虫族记忆如潮水般退去。

***

陆明烨猛地睁开眼睛，发现自己跪在地上，大汗淋漓。秦墨在不远处咳嗽着，皮肤上的蓝金纹路正在缓慢褪色。

"有趣。"女王收回发光细丝，"人类的情感纽带比计算的更强韧。"

陆明烨踉跄着走到秦墨身边："你还好吗？"

秦墨的瞳孔恢复了人类形态，但面色惨白："看到了...全部真相。"他抓住陆明烨的手臂，"母亲不是叛徒...她试图阻止军方盗取虫族生物科技...所以他们杀了她..."

女王的精神波动充满悲伤："我的姐妹预见了危险。她在最后时刻将你送出，并在我体内埋藏了记忆密码。"她转向陆明烨，"现在你明白了，铁衣人为何要毁灭证据？"

陆明烨的整个世界都在重塑。五十年的战争谎言，无数生命的牺牲，全都基于一个贪婪的骗局。他的声音嘶哑："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揭露真相？"

"没有合适的媒介。"女王的触须轻颤，"直到姐妹之子觉醒。他的基因中藏着凯瑟琳的讯息——一种生物编码病毒，能瓦解军方对虫族科技的控制。"

秦墨震惊地抬头："什么？"

"你母亲最后的礼物。"女王展开翅鞘，投射出一段新的影像——凯瑟琳在某个隐蔽实验室里，将一管蓝色液体注入胚胎培养舱，"她修改了你的基因序列，让你成为活体密钥。一旦你与女王级个体神经同步，所有基于虫族科技的武器系统都将失效。"

陆明烨突然明白了："所以将军急着要控制你...他们知道你的能力！"

秦墨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，皮肤下仍有微弱的蓝光流动："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影响虫族...我体内有女王的基因片段..."

女王的身体突然剧烈震动，墙壁上的发光管网变成警示的红色。一只护卫虫冲进来，发出急促的咔嗒声。

"铁衣人来了。"女王的精神波动变得尖锐，"他们追踪到了你们。"

陆明烨扶起秦墨："我们得离开这里。"

"来不及了。"女王展开翅鞘，形成一个保护罩，"他们已经包围了巢穴。"她的复眼直视秦墨，"姐妹之子，你必须完成使命。与我深度同步，释放病毒。"

"那会怎样？"陆明烨警觉地问。

"痛苦。"女王直言不讳，"可能致命。他的身体还未完全适应基因潜能。"

秦墨却笑了："听起来像我母亲会做的事。"他看向陆明烨，"上尉，这次你真的该走了。"

陆明烨的回答是捡起地上的脉冲枪，检查能量读数："怎么帮你？"

秦墨怔住了，随后露出真实的微笑："站在我身后。如果我...失去控制..."

"明白。"陆明烨简短地说，站到了他能随时击晕秦墨的位置。

女王伸出前肢，这次数百根发光细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，将秦墨完全包裹成一个光茧。陆明烨目睹秦墨的身体悬浮到空中，皮肤上的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，整个人如同恒星般耀眼。

洞穴外传来爆炸声和脉冲武器的嗡鸣。军方找到了巢穴，而陆明烨·霍克斯，曾经的联邦模范军官，现在正握枪保护一个虫族混血儿对抗自己的同胞。

多么讽刺，他想。但此刻，这却是他人生中最清晰的抉择。